第五十二章

  下午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余留的太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大山、密密麻麻的树林,紧闭着的门窗照到她身上来。

  门被打开了,有声音传过来,但是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缓缓站起身的人腿全是麻的,只有身体和手掌,能撑着墙壁让自己不倒下,“我想睡觉了。”

  从七十二个小时前被绑架到邦察,再一路转移到磨江,本来身体素质就不够好的人根本支持不住,被人接住的那一秒就合上了眼睛。

  对慌张和害怕这两个词语极其陌生的人轻轻离她很近,贴了一下又松开,缓缓垂下眼眸,所有不明白的情绪都只在此时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要醒过来。”

  江荫昏迷了不到几分钟就隐约恢复了一点意识,看着在硬板床边上重新换绷带的人,声音微弱,“你,走吗?”

  还拿着旧纱布的人慢慢侧过身来看着她,微低的眼眸是灰白色的,不像远方的天空,像近处的枯萎了的花朵瓣儿,被缓缓放大,只叫人看见了其中的斑驳和纹路。

  “海枯,或于身死,这世上的悖论,是不是永远得不到完解。”

  “你想要什么呢?”

  江荫坐起身来靠在床头边上,发白的嘴唇微缓,但整个人依旧没有什么能活动的力气。

  看向她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微垂,像是落在现实并不存在的长宽高里,连思考也看似是在停滞。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江荫坐在离洞口最远的地方,壁灯是惨白色的,打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目光微微垂下,似乎是在看平铺在膝盖上的画册,是一本空白本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即使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但随着一声机关响,石门被缓缓打开,是吃饭的时候了。

  门被打开的时候,外面的冷空气一股脑似的往里面直冒,方便面随着刚到好的热水,被放在一边的小凳子上。

  “烧退下去了吗?”

  沈之蕲摸了下她的额头,没有上过藏区高原的人,有高原反应并不奇怪,只是眼下只有一板感冒药。

  江荫明明是抬起了头,但那双眼眸里面,却是空洞而又漠然。

  只是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接过了水杯,冻僵的双手像是没有什么知觉,捧着盛着热水的杯子,松了一会后,看着平静的水面,又重新用来捂手。

  沈之蕲靠在她身边,头微垂,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听见她的说话声,“你要放弃,让孙霈山死了吗?”

  江荫似乎并没有非要得到答案,闭上眼睛之后,就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掌中的杯子水面扬起波纹,又重归镜面。

  “他——”

  沈之蕲灰白色的睫毛微颤,

  又是极其漫长的沉默,但不是在发呆,而是一种被死寂支配的理智。

  可以在最冷静的态度下做出最正确的思考,却也注定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几乎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乐意做出反应。

  他慢慢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热水杯子,惨白的壁灯打在那灰白色的眼眸里,刺得让人根本睁不开眼来,甚至已经出现了猩红的血色。

  “于成和陆欠在的那一天,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想死,所以这个念头就一直支撑着我从悬崖上掉下来,直到活着醒来,现在依然存在。”

  江荫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没有说话,只继续听见他说,“只是人活着终究是要死的,我也没有什么要留念的东西。”

  她抬起头来看他,那双手上从暗匣里取出了一把枪,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皱眉的动作。

  “我将一生陷于雪山,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走出了那个被遗弃的封建的村庄,但却还是不甘心。”

  那种战栗感,伴随着他说话的语调开始变化越来越深重,他低着头,那惨白色的睫毛打出一片阴影,灰白色的眼睛里面慢慢带出情绪。

  江荫不可能睡着,但听到手机震动音的时候,脸上还是露出了烦躁,翻开背包拿了出来,声音平静。

  “沈之蕲。”

  “你还好吗?”

  过了这片林子,半山腰窝子里隐隐有几户人家,那篱笆墙门口蹲着几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当地的破旧服装,应该是才来没几天。

  看见有人过来的那一刻,这两个人就已经站了起来,当地行医的人一眼就分辨出来谁的伤更重。

  魏也伸手去扶住沈之蕲,入眼可见那整个右边的肩膀,衣服都被染得透红,身上也没一处是干净的。

  “没事。”

  沈之蕲垂下眼眸,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推开魏也的手,将口袋里最后一点粮食递过去,然后才站起来,轻晃了下身体。

  “他头部有伤口,先看他。”

  魏也见过不少死里逃生的人,但到了这一瞬间还是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接过干粮的手都是抖的。

  没有打麻药直接取的子弹,简单做了消炎就包扎起来了,重新换上件衣服的人只穿了左边袖子,右边披在肩膀上。

  魏也见他没坐一会儿就站了起来,走过来的时候面色沉重的喊了声,“沈三哥。”

  “荣老板您赶紧坐着,有什么事情我们去做,您吩咐。”

  看这个木头脸都说话了,这还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男人赶紧接下话茬。

  缓缓抬起那双灰白色眼睛的人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睫毛轻轻颤动,眼睛合上又睁开,像是被风吹走了的喜怒哀乐,睁开的一瞬间连慈悲都看不见。

  “出去。”

  魏也第一个反应过来,低着头往后走了一步,什么也没有说话,另外一个人不是常年跟在容厌后面的,大多时间留在老阿妈身边,打了个哆嗦,说了些好话赶忙出去了。

  魏也半合上门,听见里面像是有刀片滑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但又被捡起,一路沿着桌脚划得越来越深,直至卡在里面动不了了,才有小桌被推翻开的声音传来。

  “没死。”

  等到只有地上一片狼藉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发泄了,他才暗着眼眸回答了两个字。

  江荫在他不说话的时间里,无声播放了这个视频,画面中狼狈不堪的人正是孙霈山,早些年为了市场,刻意挤兑、诬陷甚至是杀害了童洲的老东家。

  “孙霈山在童洲手里。”

  沈之蕲早有预料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对于童洲这个白眼狼,已经开始比孙霈山更重要了。

  “你要全部拿走童洲在妥那的占比?”

  童洲苦心经营多年,不是沈之蕲一条家犬可以挡得住的,更别提才来两年的江荫。

  “不,我要杀了他。”

  沈之蕲抬起眼眸,缓缓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每一步都在脑海中摆兵布阵,麻木而又冷静地思考着这些人际关系。

  江荫沉默地看向外面的天,“我在喇原等你。”去看最后一场雪。

  “好。”沈之蕲没有问为什么,因为这已经是唯一一个可以平等和他说话的人,而且不会让他觉得冒犯。

  而故事的最后,从霍迟再次遇见江荫的那一天算起,整整一百零二天。

  当地一个放羊娃发现之后,经报案调查,多省联系以及大数据检测之后,白屿才赶去喇原,发现沈之蕲已经死了。

  “无任何外界伤害,尸体主要特征为嘴唇发紫,面部僵硬……初步判断冻伤,具体情况还要查看一下骨骼特征。”

  在确认没有托运痕迹之后,带头的队长比划着对方的动作,因为不能轻易挪动现场,所以征求大伙意见问道:“能将他稍微翻开一点吗,侧提一下。”

  “先拍照记录吧,然后你们几再个过来帮忙搭个手。”另外一个人说完后,众人都点了点头。

  只是向上侧提之后,并没有发生任何东西压在下面,这里的雪年年下得大,若非是藏了东西,不然脚印和枝干写下的字,是一点也找不到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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