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举
夜风袭人,猛然撞进窗棂。
霁毓一个哆嗦被冻醒,翻下床去关窗。
窗外的梨花树下,宜妃的身影若隐若现,正缓缓朝他走来。
“母亲…母亲……”霁毓心中又惊又喜,用力地揉揉眼睛,霁毓喃喃自语般唤着宜妃,不经意间语气染上了一丝哭腔。
霁毓连鞋都顾不上穿,便追了出去,他赤着脚跑了一路……最终,那道白影消失在清怡宫门,朱红宫门前。
霁毓不知所措的叩响宫门,嘴里不停地哭喊着,“母亲,开门啊,母亲……”
霁毓哭的声嘶力竭,最后嗓音沙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意识模糊的前一刻,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原来是孟昭,她抱着熟睡的霁毓,腹诽着霁毓,这小狐狸看着挺乖的一小只,怎么这么闹腾啊?好困。
孟昭抬手,启了个固元阵,银白的光晕一缕一缕将罩住霁毓,孟昭心中念念有词,凌霄造出那些拔苗助长的典籍,险些将这小狐崽害死。
若依照典籍日日不停修习,虽表面上风光无限,但也需仙草灵丹调养着固本,如若不然,轻则损伤仙元,重则堕入魔道。
折腾了半宿,霁毓气色好了不少,仙身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霁毓长高长大了些,却又不是飞升上神时那样夸张的生势。
霁毓嗖地从床上坐起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惊诧地问,“皇姐,皇姐怎么在这?”
孟昭揉揉手腕,亮丽妆容之下隐隐透着疲惫,“你昨天晚上,倚着在清怡宫的宫墙,嚎了半宿,是我把你抱回来的。”
“啊?”霁毓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霁毓长揖道歉,“皇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
没等他说完,孟昭高扬起手不轻不重拍在霁毓发顶,没好气道,“对!不!起!的!事!少!做!”
孟昭水袖一甩,扬长而去。
孟昭眼皮酸疼,脑袋晕晕乎乎的,她实在不能,也不愿将就了,好说歹说,必须让隐凰把这小狐崽收走!
………………
翌日
艳阳高照,柔和的光晕打在长宁轩苍翠的嫩叶柳枝,因着午间灵气最盛,故而每日午间霁毓都会在树荫底下打坐修炼。
小狐崽闭目凝神,仿佛与周遭的世界融为一体,平和如水的神情,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深沉。
坐落在前面花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后几只珍珠鸟从里面飞出来。
霁毓倏地睁开双眼,一双碧落色的桃花眼警惕地看过去。
“这是什么花?好香啊!”一道甜软的声音旖旎,骤然靠近耳畔。
凤举!
凤举来找他了,凤举终于找到他了。
霁毓闻声激动万分,心中又惊又喜,蓦然站起身朝眼前的茉莉花丛迈出步子。
思绪飘荡间,霁毓身下顿然袭来一阵钝痛,他听见身下传来一声闷哼,霁毓下意识低下头,只见一个肉乎乎的小糯米团子撞上他的膝盖骨。
话说得如斯流利的婴孩,这样软糯的嗓音,除了凤举还能有谁?
凤举被弹飞出去,霁毓眼疾手快,迅疾地催动灵力将凤举接住,与此同时,凤举腰间的玉佩陡然一亮,变作一对金黄色的翅膀将小团子包裹住。
霁毓见此,大为震惊;这枚玉佩并非寻常仙器,此物名为凤镜,乃凤凰明王为独生女,隐凰长帝姬所筑的本命法器。
后来,龙凤大劫,神域得胜于翼合,继神后隐凰就成了三界唯一的凤凰,那么这小团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隐凰他倒了解一二,因她形貌瑰丽,父皇非但不杀她,还立她为神后,她不愿来神域,父皇便准许她继续住在翼合。
此事三界无人不知,霁毓没想到,凤举会是隐凰的儿子。
隐凰这是……她怎么提前来神域了?孟昭不是说过些时日才来吗?
小团子平安落地,霁毓才松了口气, 好在这凤举没有受伤,只是方才撞在他身上,额间一小块微微泛地红。
霁毓才要抱他,却不想下一刻婴孩弟弟居然迈着两条短肥的小腿伴着花草窸窸窣窣的响声朝他走去。
凤举有模有样地起拱手,负疚道:“哥哥对不起,凤举不知道哥哥在外面,凤举不是故意的。”
哥哥?自他的名字被父皇从玉碟族谱上抹去,姊妹们皆是称唤他“有苏上神”。
凤举因着年纪小,奶里奶气的嗓音直把霁毓的心都吞没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凤举,好像怎么都看不够,哪里还舍得责怪他?
隐凰告诉他以后要住在神域,他是跟着母亲熟悉神域的环境,母亲和孟昭姐姐在花厅说话。
听孟昭姐姐说,这位哥哥原先涂山氏的弃子,后又被有苏氏明晖神后收为义子,明晖神后仙逝后,又交由宜妃娘娘扶养……历经波折,神皇就把他送到她这。
凤举只听到这么多,就被隐凰赶出来了,母亲叮嘱他谨言慎行,不可胡言乱语。
他才不会对哥哥说这样落井下石的话。
出身显贵的皇幼子,言辞恳切地向他鞠躬道歉,诚然他没想到“凤举”这般好教养。
凤举,凤举……
霁毓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两个字,凤毛麟角,举世无双,真真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
他竟也叫凤举,是巧合吗?
霁毓摸摸凤举发顶,微微一笑:“无妨。”
说罢,霁毓抽出手轻轻抚摸凤举额头处的红印紧,声温如玉:“凤举可撞疼了吗?”
凤举摇摇头,似有些意犹未尽:“适才,多谢哥哥出手相助。”
霁毓美目带笑,道:“凤举不必同我客气,你我本是兄弟,兄弟之间本该相互照应。”
话一出口,霁毓便后悔了,他早不是皇子,神皇适才又晓谕天宫,与涂山、有苏、纯狐三族一齐断义,如今他连义子的身份都没了,拿什么与神皇的嫡幼子称兄道弟?
凤举会生气的吧?
凤举弯着凤眸,热络道:“哥哥真好,凤举喜欢哥哥。”小团子虎头虎脑,想什么便说什么 。
霁毓似笑非笑地揉揉凤举肉乎乎的小手,问道:“凤举与我萍水相逢,你怎么知道我是哥哥?”
凤举老老实实地回答:“皇姐在花厅同母亲讲的。”
孟昭?霁毓有些错愕,莫不是为了昨夜的事,想说着好话,好叫隐凰把他带走吗?
霁毓试探地问,“凤举是跟着神后来的?”
“是。”凤举轻轻点头。
看来孟昭意志坚定如玄铁啊,竟让隐凰提早来了。
霁毓很是欢愉,揉揉凤举发顶,笑容可掬道:“凤举真可爱,哥哥也喜欢凤举,告诉哥哥你几岁了”
“凤举一岁了。”
霁毓暗暗失落,回想起昔年一梦,茉莉盛放、花气馥郁,模样不差,仙龄却差了不少。
虽知只是浮云一梦,可他仍觉得幼弟凤举就是他梦中的凤举,那个单纯和善的小太阳。
膝下的婴孩富态可爱,明眸皓齿,与他一般无二。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霁毓仍不死心,毕竟他的容颜、身材、声音都有细微的所变化,而他今日又隐去了兽耳,也难怪凤举会认不出他。
霁毓问道:“凤举可曾见过一只叫霁毓的九尾狐仙吗?”
凤举如实回答:“没有”
凤举言绝,霁毓身子一僵,浓密黧黑的睫毛微微发颤,明亮的狐眸也陡然暗下。
察觉到哥哥的情绪骤然低沉下来,凤举连忙岔开话题,“我还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呢。”
霁毓缓过神来,回答他,“霁毓。”
“啊?原来这是哥哥的名字啊,那哥哥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是见过和我很像的人吗?”凤举后知后觉,原来哥哥错认了他。
“算…是吧。”霁毓略显尴尬,细细端量凤举。
他勉强撤出一个平易的笑容,继续说,“那是一百年前幻境内的事了,他也叫凤举,声音、容颜、性情皆是与你如出一辙。”
凤举说,“原来如此,那另一个“凤举”一定对哥哥很好吧。”
霁毓颔首。
凤举安慰他,“哥哥别难过,哥哥以后定会再见到他的。”
霁毓摆摆手,示意凤举别担心他,遂释然一笑,“没关系的,我已经见到了,凤举是个好孩子。”
霁毓看着凤举和善的表情,忧虑地说:“凤举。”
凤举扬眉,挂怀道:“怎么了哥哥?”
霁毓眉峰微颤,紧张地握住凤举的小手,低喃道,“凤举,我已不是神皇的义子了,那话本不该说的,我苟延残喘觍居于神域之中,凤举难道不觉得我卑贱吗?”
霁毓还像一百年前在幻境中那般问他,他勉强保持着温润如玉的浅笑,内心却十分紧张,冰蓝广袖中的濡湿的小手却已捏成了拳头。
凤举搂住霁毓腰肢,奶呼呼地说,“当然不会啦,哥哥不仅是凤举的哥哥,也是凤举的第一个朋友,凤举会一直和哥哥在一起的!”
听了这话,霁毓又是感动又是疑惑,他竟是凤举的第一个朋友吗?不过想来,隐凰处境尴尬,凤举也才一岁,这倒是说的通。
霁毓苦涩一笑,泪水不经意间模糊了视线,他蹲下去抱住凤举,霁毓呜咽着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从凤举出现,霁毓扬起嘴角从未放下,他能有这样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团子做弟弟真是可喜可贺。
此刻霁毓的喜悦是由内至外的,凤举……原来,凤举不是一个臆想,他是个活人,活生生的现在他跟前。
这份善意跨越百年,如春光般温暖和煦,再度照住他贫瘠的心脏。
隐凰施施然走来,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余光扫视着两个小崽子,“凤举怎么到这来了?”
凤举刚想开口安慰霁毓,有些惊讶地说,“母亲。”
霁毓神色愈渐恭敬起来,他跪下,以额点地,“霁毓见过神后。”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