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散
半晌前,霁毓的话瑜妃谡谡在耳,天家最是无情,可见霁毓甚无远见,哪里就值得羽儿冒泡打乱自己的计策陷害他?哪用得着这样提防他?
瑜妃面上笑意愈发刺眼,一字一顿地揶揄道:“我再告诉告诉你,宜妃因为你死了,连孩子都没能保住呢。”
霁毓脑袋嗡的一声,疼得似要炸开,霁毓猛地坐起来,强忍着喉中的腥甜,背脊止不住颤抖着,道:“不、你骗我的,母亲怎么会死……母亲不可能……”
瑜妃掩唇一笑,又说,“我骗你做什么?神皇旨意,断一你尾,怎么你竟不觉得你身后轻巧多了?”
霁毓语凝,错愕地朝身后望望,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剧痛,仿佛是五脏六腑都揉在一起。
瑜妃得逞的笑出声,遂睥睨身侧:“彩鹊。”
被唤作彩鹊的绿衣仙娥应了一声,随即端着一碗汤药朝着霁毓走去,她强行掰开霁毓的嘴,顺着喉咙把药灌进去。
被灌了药的小狐崽瞬间垂头阖眼,一动不动地变回八尾狐本体。
止言慌了神,失声道:“娘娘!”
他被瑜妃的八个侍者死死按在地砖上,动弹不得,他惊惧地仰起头,用恳求的目光凝望着瑜妃。
瑜妃抬起脚,挑着止言的下巴,美眸含笑道:“那盏只是安神药,倘若这畜牲明夜再叫嚷起来,本宫便换了哑药来灌饱他。”
被瑜妃这般戏辱,为了殿下,止言不得不服从,只得忍下羞愤,含泪称“是”。
看到止言卑微应承的模样,瑜妃戏谑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去了。
这些天他哭的太多,眼角溢出了鲜血。
看着霁毓断尾处凝结的血块,止言心里后怕,倘若殿下再补充着自证清白的言论,若瑜妃听去,那这一碗便恐怕真是哑药了。
止言终究不放心霁毓,守在榻侧,一夜未眠。翌日,晨光微熹,柔和的日光透过竹帘稀稀疏疏地撒落到霁毓身上,衬得霁毓的脸色愈加惨白如纸。
止言眼底一片猩红,直勾勾的盯着霁毓,月光照映下竟有几分瘆人。
日光越来越浓,小狐崽变回了人形,臀部的血痕终于结了疤。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霁毓骤然翻身,压到了伤疤,小狐崽疼得"啊呀"一声,从昏睡中颤抖着醒过来。
止言!止言怎么不在?
霁毓抬头张望着,四周空荡,了无人烟。
没看到止言的身影,又回想起昨日瑜妃的做派,霁毓心中一阵后怕,止言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霁毓试探地问,“止言?是你回来了吗?”
“兄长,是我呀。”琉羽脸上挂着嚣张的笑容,手里提着一只被血染得看不出毛色的死猫。
霁毓神情淡然,直直坐起身,没好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琉羽笑嘻嘻地说,“我思念兄长。”说罢,便将拿死猫往霁毓床上一抛。
霁毓皱着眉躲开,素净衣袖被溅上了几个血点子,他质问道,“你这是何意?”,为着琉羽加害宜妃的事,霁毓对他怀恨已深。
“兄长这是在怪我咯?”琉羽无辜地问。
“你做过什么,你我心知肚明。”霁毓冷冷道。
“兄长的说什么话?我可听不懂……”琉羽也再不绕弯子,幸灾乐祸的看向床上的死猫,“兄长不妨看看,这死猫是谁。”
霁毓看过去,前所未有的刺痛感迅疾地袭来,他浑身都麻木痒痛,心头顿时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
止言…会不会出事了……?
霁毓指尖发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强撑着表面的镇定,指了指死猫,怫然道,“谁?”。
琉羽乖巧地笑了笑,“兄长才刚还找他呢?怎么如今却要问我呢?”
“止言……”霁毓脑中一片空白,太阳穴疼地他眼前恍惚,他踉跄着退后几步,冒着冷汗的如是的手掌颤抖的厉害,濡湿的掌心接触到止言带着粘稠血渍的毛发,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霁毓哽咽着把橘猫止言抱住,却听见“咚”的一声,止言的猫头掉了下来,直直地滚到琉羽脚边。
琉羽踢了踢脚边的猫头,“啊?勒出瘾了啊?”
感受到附近汹涌的龙气,霁毓想着大抵是父皇昨夜在瑜妃宫中过了夜,还没未走远。
既然自己的一面之词难以服众,那父皇是否连自己的耳朵都信不过呢,想到此处,霁毓突然扬声大哭起来,质问道,“是你?是你杀的他?”
琉羽毫不犹豫道,“是啊。”
霁毓哭的更凶了,“为什么要杀他?他冒犯了你吗?”
琉羽一脚踢开止言的猫头,双手叉着腰,傲然道,“自然不是,我想罢了。”
好巧不巧,止言的猫头恰好滚出了房门,被途径此处神皇发现了,又恰好听见霁毓的哭泣声,琉羽亲口承认了他无故残害仙兵至死。
“放肆!”
门外传来神皇浑厚的怒斥,琉羽顿时头皮发麻,他的这些话可不能叫爹爹听见,琉羽赶忙转过身去跪下,惶恐地说,“爹爹。”
“爹爹,怎么会过来?”
看着琉羽错愕又惊惧的表情,霁毓心中讽刺地笑了笑,他被琉羽算计地一无所有,声名狼藉。
霁毓知道琉羽是父皇的爱子,父皇宠了他一百多年,必不会过分苛责,此番他权当敲山震虎了。
琉羽害死母亲,一尸两命,还有止言,他绝不会让琉羽逍遥自在。
“求父皇为孩儿主持公道。”霁毓神色坚毅,面向神皇跪俯下去,神皇看出霁毓的身子已然十分虚弱,心也软下几分。
“天枢,进来!”
“皇上,有何示令?”天枢听见神皇语气锐利,一刻不敢耽搁,急转直下地跑进来。
神皇吩咐天枢,“把二皇子带下去,按家法处置。”
眼看着琉羽哭喊着被天枢带出去,霁毓看出神皇目色夹带着悲愤,显然是不愿接受琉羽这般作为。
他斜霁毓一眼,不冷不热道,“羽儿纵使有错,也是你这个兄长没能做好表率,朕会厚望这个侍卫,你也别节外生枝,你且去吧,到乾陵宫去。免得你在这带坏了羽儿。”
霁毓长拜谢恩,“是,孩儿谢父皇宽恕。”
霁毓知道,神皇责罚琉羽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另一张面孔,他只是觉得琉羽没他想的那么美好而感到失望罢了。
父皇只愿意爱一个完美无缺的儿子,又岂会能忍受白玉微瑕?
让琉羽受些皮毛之痛,霁毓并不觉得有一点好受,这算什么?这样的惩罚远远比不得止言所受的摧残,母亲寒气侵骨的剧痛。
霁毓暗暗腹诽,离开忆莲宫也好,总比和仇人同一屋檐要痛快得多。
乾陵宫的宫主是二帝女孟昭,孟昭是明福神后独女,腾蛇族族长,极受宠爱,性子孤傲娇纵,与其他弟妹都不亲厚,神皇如斯安排,便是不想叫霁毓好过。
霁毓也是饱经风霜雨雪,经验丰富,倒也不对孟昭抱有不切实际期望,他没什么可带走的物件,只有歆柔宫的一百七十件小衣裳要拿回来,那是母亲给他做的。
把取回了衣裳都收进乾坤袖,霁毓找了一处空地,把止言的猫身埋了,为他立了衣冠冢。
孟昭没有为难霁毓,把他安置在一个种满了葡萄的别苑。
孟昭看一眼消瘦的小狐崽,指了指葡萄藤,“不苛待你,院子里葡萄你可以吃,每日午间来花厅用膳。”
霁毓乖巧地朝孟昭点点头,“霁毓知道了,有劳皇姐费心了。”
霁毓还挺高兴的,他确实很想吃,藤上的葡萄又大又圆,看着就甜甜的。
霁毓吃了几颗,甜入心扉,心道,果然不是俗物。
席间只有两人,孟昭在午膳中加了一道鸡汤,就放在霁毓跟前,伸手就能够到,他打了一碗汤,抬头看见孟昭低着头,用白玉调羹搅着冰乳酪。
霁毓问道,“皇姐怎么不吃?”
孟昭蓦地抬起头,瑰丽的面容满是难以置信,“隐凰和父皇有一个儿子,已经有一岁了。”
隐凰是凤凰明王的独女,神皇半个月前被册立为神后。
“什么?这样大的事,我竟一无所知。”这消息有些突然,小狐崽一时间目瞪口呆,不过孟昭也是一脸的震惊,想必也是刚刚得知的。
霁毓放下鸡汤,“那,母后会继续待在故土吗?”
孟昭说,“她说,再过几日就带着孩子来神域,父皇已经差人去收拾凤毓宫了。”
霁毓问,“这是母后告诉皇姐的吗?皇姐见过母后了吗?”
孟昭颔首,嘱咐道,“隐凰国破家亡,与我不过一面之缘,没什么交情,你往后当心服侍着她。”
霁毓回道,“谢谢皇姐提醒。”
霁毓心道,一个独守孤城的公主,不会是要接近父皇然后杀了他吧?
夜色朦胧,一大糟心事已经让霁毓疲倦不堪,他浑浑噩噩的躺下了。
“哥哥,哥哥!”
“你怎么了?哥哥醒醒……”
霁毓眉心一跳,感觉有一双小柔手抓着,那清澈甜软的声音听着极为耳熟,霁毓眼前一片模糊晃晃悠悠的睁开眼睛。
凤举!
霁毓嗖的一下坐起来,眼泪汪汪地捧着凤举一张包子脸,“凤举?真的是你吗?!”
哥哥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啊,小团子不明所以,“唔…哥哥……哥哥怎么了?”
霁毓泪水在眼眶转了转,簌簌地淌下,“一百年了,你的样子都没变……你去哪里了……”
还没说一句完整的话,凤举的身子开始变得透明,与一百年前如出一辙,凤举轻轻唤他。
霁毓从梦中惊醒,绝望地坐在床上,为什么,为什么他连念想都留不住呢?他连想都不能想吗?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