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六皇子与臣子替身婢女(20)
那晚惊竹还是没见到刘家夫妇的面。据说大公子去寻了刘大人,不知说了什么,叫他发了好大一场火,大半夜的传了家法。刘大公子本就淋雨了,浑身发凉,猝然被这么一打,伤口很快发炎,至今还昏迷不醒。
第二日一早,阿奴哭着说要留在刘府,替惊竹照顾公子。惊竹允了。
清晨梳妆,小室内无人讲话。妆容已经成了,宝珠静静地替惊竹挂上面帘,单露出一对莹润的眸子,倒是真和刘婵玥有几分肖像。惊竹穿着一袭粉霞碎金软缎裙,外披着一件乳云纱对襟衫子,温柔之余又不会过于低调。叫人一眼望去便知道这是悉心调教过的闺秀。
“小姐别哭,别再把妆容给哭花了。”宝珠见惊竹眼角沁出一滴泪,心里也忍不住泛起酸楚。
惊竹仰起头,不想让泪水掉下来。“是了,大喜的日子,哭了不吉利,别触了宫里人的霉头。”皇家的规矩,采选中的妃嫔入宫是不能哭的,这与民间的哭嫁不同。民间的婚嫁往往希望女子离开娘家前哭上一哭,哭的越难过,运势越旺。
嫁给皇帝不一样,这甚至不算嫁,是入宫侍奉皇帝,侍奉的人自然要欢欢喜喜的,不过入选的女子年岁都不大,都是头一回离家,且一入宫门,就终身难以见到至亲,因此哭的人也不少。惊竹是为了死去的自己哭的。
出了门,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刘家的一众有头脸的奴仆都聚在门口,而百姓则围在外头,都想看看要嫁给皇帝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各个伸长了脖子。梁佑一行的马车被夹在中间。他操着忠厚老实的笑,眼睛都快没缝了,“刘娘子,吉时到了,咱们该启程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接御女的活儿,但这的的确确是最远的一个。圣心难测,他也不知道皇上要刘御女去储秀宫凑什么热闹,只知道这位御女是陛下亲口开口管太后要的。来日前程似锦,得好好伺候。
刘夫人握紧了惊竹的手,眼泪簌簌地落下:“好孩子...”她刻意压低了嗓子,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是我们对不起你。”
“娘。”看到她哭,惊竹心口揪着疼,“你们对我有恩,我早该叫这一声娘的,要论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她知道刘夫人这泪水是真的,他们夫妇二人真的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
刘日升揽紧了夫人的肩膀,眼中蓄满了泪水:“去吧,不必挂念我们。你哥哥他....我们会照顾好的,放心吧。”
终于等到这句话,惊竹感觉心里绷着那根弦一下子就被扯断了。潮水涌上她的眼眶,随着她下跪的动作,化为滴滴答答的泪洒在地上。惊竹给二老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若不是他们,自己早就在幼时就暴毙于风雪之中了。
“爹,娘,女儿这就去了。”她涩涩开口,这回是真把自己当做了他们的女儿。
待二老把她扶起来,一个人影从后头闪过来。瑾川面色通红,大口喘着气,将一卷洒金的红纸交到了惊竹的手上。“这是大公子之前交代给你的,我本来不想来,但想来想去,还是该物归原主。”不等惊竹拒绝,瑾川向她行了一礼就走了。
“刘娘子,时候不早了,上车吧。”梁佑掐着时间,半分停留都不敢多做。
宝珠搀着惊竹上车,轿子比刘府的要大一倍不止,里头垫了鹅绒乳垫,又宽敞又舒适。连地上都镶嵌着一盏火笼,滋滋冒着热气,生怕里头的人冷着。
惊竹撩起帘布,最后一次望向刘府。白墙灰瓦,典型的衢州样式,那是刘大人从江南带来的,肆坊没有的。前院那棵树郁郁葱葱,四季常青。她小时候总觉得它有天一般高,小姐要是从上头掉下来,准摔成一滩烂泥。可如今在她的眼中,那棵大树也不过是模糊的一枚绿点,马车越快,它就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马车渐行渐远,门外的人也散尽了。刘夫人心中难受,哭啼起来,由刘大人搀着,夫妇俩蹒跚着朝里走。身后跟着一大帮奴仆,谁也不敢出一口大气。离家的女儿,代嫁的侍女,无论哪一种都是心头刺,扎在刘家夫妇的心上。从今往后,刘家满门都得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不知道哪一天,人头就会骨碌碌落地。
“大公子,当心着点。”阿奴搀着刘若煜,出现在了刘府门口。
发烧了一大场,刘若煜的脸上愣是半分血色也无,连目光也不复往日有神采。不过一夜之间,脸上就生了一圈青茬,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他人虽然没了神气,衣衫却也穿的一丝不苟,显然是要体体面面来见人的。“阿竹...她....已经走了吗?”他望向空荡荡的街道,喃喃道。
阿奴眼角湿润:“她已经跟着小姐的銮驾入宫了。”
“入宫....”今晨他从昏迷中乍然醒来,醒的时候府内锣鼓喧天,他便想着强撑着身子再见她一面。他想把早就准备好的连心锁玉佩交予她。可偏偏,偏偏这个时候找不到了。他找啊找,连心锁找到了,她的马车也走了。刘若煜摊开手,里头藏着一枚的晴水色的连心玉佩。
马车渐渐驶离肆坊,前头有车开道,后头也有车护驾,可谓是浩浩荡荡。连一个名分低微的小御女都有如此大的架势,可见皇族有多么显赫尊贵。“宫里的车夫就是不一样,把车驾得四平八稳,跟走在平地上似的。”宝珠撂下帘子,对惊竹说道。
惊竹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火笼,说道:“我们走的是官道,自然一路平坦。”她从袖子里抽出临行前,瑾川塞给她的那一卷红纸,犹豫再三还是展开了。毕竟,车厢内没有旁人,万一上头写了什么私密的东西,也没有第三双眼睛能看见。
宝珠脸色微变:“小姐...”洒金的红纸拿丝线捆着,两三下便被解开。上头的字由金墨研就,颜筋柳骨,是极其端正的楷书。“两性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刺目的红顷刻间席卷了她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痛。“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下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筏,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这竟然是一则婚书。“此证”二字本该是夫妇二人的名字,现如今,却只有刘若煜一人的名字。惊竹握着婚书的手微微颤抖,在纸上折出来几道痕迹。孤鸿低飞,哀鸣着掠过马车顶,惊得肥马扬起了蹄子,里头的人重重颠了一下。一下没撑住,婚书便落在了火炉子旁边。惊竹狠狠地咬了咬下唇,一把揭开炉面。“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火星子在银炭沫子中往上蹿,惊竹面无表情地把婚书拾起来,将红纸的一角投入火沫子中。那一小星火见了干燥的红纸,跟活了似的向那身上爬,很快便燃烧起来。
平静的炉子上飘起灰白的烟,宝珠被呛得咳嗽几下,惊竹却任由自己被烟雾吞没,不见一丝反应。宝珠一边咳嗽着,一边要卷起帘子通风。惊竹却在一瞬间回神,按住了她的手:“别开窗子,让烟飞出去,后头护驾的车夫会发现。”车厢中所用的炭乌黑发亮,无味无烟。刘府不算富贵,可刘大人的官职也不低,供给主子们使用的红罗炭她还是见过的,贸然飘烟,那必然是在烧什么东西。“大公子给我的东西决不能留下,只能在车里解决。”
惊竹看着快被烧尽的婚书,说话的语气不见丝毫波澜。可宝珠看得出来,她的眼睛既空洞又悲哀,惊竹平日也是这样沉静的样子,不过现在更加不同了。这段时间,她先是师父丧生,又是爱人分别,如今又要到那吃人的深宫去空耗青春。饶是再活泼的性子,恐怕短时间内页开朗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