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个故事他下

三.将离

天亮了。

顾北那天晚上还是赶回来了,我知道他会来的,我信他。

他到底还是疼我的,他看见我狼狈的趴在地上的模样应该是心疼的。

可他不敢承认,他抱着残败的我来了医院,他怕他不够狠心,他离开了医院,他怕他看见我会哭。

我醒了。

彻底的醒了。

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我也舍不得。

好疼,我舍不得他疼。

我咽了咽喉咙里的铁腥味,忍着身上的痛拨通了我心心又念念的烂熟于心的十一位电话号码,里头传来忙音。

接通了。

“喂?醒了?没烧糊涂吧?”里头没有讽刺,是委婉又难言的关心。

“嗯……”嗓子依旧是哑的,听见了他的温柔,免不住地颤抖。

“那就好,有事找医生,护工估计一会就来,好好待着,我晚点过来看你。”里头的人话语蕴藉,是止不住的温柔。

“好……”我噙着泪,没敢多说一句。

“等我来。”极具安慰的话简直动听的不敢让它一秒流逝。

半秒沉寂。

“北哥,我们离婚吧……”我咬着自己的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没了声,几经喘息,发出低沉简短的呜咽声。

“你想都不要想!”他低低地哀吼一声,我仿佛看见了他脸上挂着的水珠。

“北哥,我说真的,我们……散了吧,对谁都好……好聚……”我揪住自己的衣角,狠了心,还没说完,心底防线已经崩溃,被他的声音打断,再难说出口。

“不可以!我说不行就不行!”他的声音在颤抖,他在害怕。

“北哥,听话,就这一次,咳咳……”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腿根,没有再哭,喉头一痒,猛烈的一阵咳嗽,没了下一句话。

“不!不要!我……”他带着哭腔,我怕我真的会受不了。

“我不爱你了……”我说出了最后最狠的话,打乱了他的哀求。

那边没了声。

“下午三点,民政局门口见。”我费劲力气吐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我很快的挂断了。

没力气了,我生平最后一丝力气用在了刚刚的那次通话里。

疼,好疼,真的好疼。

我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的揪着雪白的被褥,紧紧咬着牙关不肯放,身体里难掩的疼痛钻进血肉里,一寸一寸的啃咬,左肩下方的痛,麻痹了全身。

眼里的水,再难止住,如洪。

对不起,北哥。

下午三点。

今天也没有太阳,下了点小雨。

我穿着白色的衬衣,洗到褪色的帆布鞋,踏出了民政局,手里抓着那个和结婚证一样大小的绿本本,就像那年我们领结婚证的那一年,又是花掉了一人四块五,换掉了红本本,得到了崭新的绿本本。

不过那年,我们是一起笑着走出来的,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走在我的前面,没有回头。

“北哥,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你知道的,我出轨了,我没有办法继续爱你了,可并不是说,我没有爱过你。

我不值得,配不上你的,离开是我对你最后一次的爱。

好好爱自己啊,我,不会回来了,好好找一个你爱的人,代替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北哥,再见。”

我停下,望了望前头那个高大又孤清的背影,梦寐以求,但就此别过吧。

我微微抬起我的头,迈着我从没有过的步子,慢慢靠近,经过,然后背道相驰。

那是我一辈子都没有走过的路。坚定又决绝的路。

我知道,他的双肩在颤抖,睫毛上挂着的是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泪珠,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现在被惩罚的一无所有。

我狠下心,没有回头望,向着他的反方向,走了。

今年的夏天,没有太多跌宕,只是我们分开了而已。

八年的爱,结束了而已。

“喂?什么事?”顾北抬手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看见是医生才接的电话。

“顾先生,你好,我是祈先生的临床医生,今天上午我给祈先生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他身体多出软组织受损,输液的时候,发现他对试剂过敏,本来以为是祈先生身体不好,后来发现他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不是吃,而是吐,吐出来的不只是食糜,还有血。我觉得奇怪,就趁他睡着的时候,给他抽了血,现在化验结果出来了,祈先生……得了癌症,胃癌晚期,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现在……”医生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顾北在听到祈墨的惨状的时候,他就把手机扔掉了。

发疯一样的跑。

路边熙熙攘攘,只有看不模糊的脸。

一个都不认识,没有一个是他。

祈墨……

祈墨……你混蛋…

祈墨……你在哪里……

一声划破天际的长鸣。

一具身体倒在地上的闷沉。

一身妖艳的红色浸湿了发白的白色衬衣。

今年的夏天,顾北丢了一个人。

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八年过后,就没有祈墨这个人了。

一切都像极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心尖上的人,穿着白色的衬衣,洗的发白的帆布鞋,挽着自己的胳膊,一起低头看着移动的脚尖。冬青的树叶长得正盛,几点露水挂在翠青的叶儿上,在漫迷的雾中,都看不真切了。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四.留白

我叫祈墨。

我是一个没人爱没人要的孩子。

七岁那年,父母离异,跟了母亲,母亲薄命,在我们苟留的破旧屋子里离世,冰冰凉凉的手没有办法再一次举起,破旧的衣服泛着邋遢的恶臭,脸上没了生气,只剩几道皱皱巴巴的老痕挂着,看着凌乱。

七岁的夏天,捉住了一只蝉,晃着瘦巴巴的身体,脏兮兮的小脸很久没有洗,身上的衣服勉强避体,但也是脏的难看。拿去给睡在地上很久的母亲看,母亲没有回答,浑身一股恶臭,令人作呕。手里抓着一只蝉,静静的蹲下来,在母亲旁边,像往常一样,安静到深夜。

七岁,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

后来,离开了小破屋,流浪去了更远的地方。

捡过垃圾,吃过剩饭,街头卖过艺,公园的石板凳上,裹着破旧的捡来的棉絮,捱过了最寒冷的冬天。

自己长大,活过了自己想要的。

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赚钱养活自己,一个人守着生活。

平平无奇,没有快乐。

以为可以这样到永远。

后来遇见了顾北,变了生活。

顾北说要送我回家,我告诉他,我没有家。

顾北说他喜欢我,我告诉他,我也喜欢他。

顾北与我同居,我告诉他,我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顾北等我成年,我告诉他,我只属于他。

顾北向我求婚,我告诉他,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幸福。

我们结婚,幸福美满。

以为至此终年。

二十四岁那年,我病了。

我开始每天早上刷牙,牙龈出血。

开始头发一抓掉一大把,发尾染了灰色。

开始当面好好吃饭,饭后吐得连胆汁都不剩。

开始间歇性发烧,明明烧的疼的要死,却从来没有哭喊过一句。

开始时时刻刻胃疼,整日整夜地失眠。

可我没有告诉顾北,他一样都不知道。

二十四岁的夏天,顾北的妈妈找我单独谈话。

她告诉我,顾家要倒了,顾北将一无所有。

我告诉她,顾北我来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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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和他,你选哪个?”

“前途。”

“原来你也没有那么爱他。”

“我是说,他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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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帮不上他的忙了。

我的病治不好了。

他挺过来了,我就不能再连累他了。

我骗他,我找朋友演了一场戏。

我说我出轨了,爬上了别人的床。

他开始讨厌我,冷落我。

我很高兴,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快没有了。

我应该离开他了。

心里没有不舍。

我们终于离婚了。

是我提的。

他该舍得了。

要没时间了。

我们从民政局走出来,像二十二岁时,我们拿到结婚证一样,穿着白色的衬衫,踏着褪色的帆布鞋,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

离婚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我把你归还给人海了。

没有以后了。

恍惚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知道,他在我后头跟着我。

回头吧,再最后看他一眼。

回过头,他在奔跑,在寻找。

我好心疼,我有点后悔了。

我想抱抱他。

我迈出去两步,没有再望见他,我好像看不见他了。

呼,好麻,好疼。

我飞出去了几丈远,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下半身没了知觉,上半身像是被生生撕裂一样,嘴里溢出的血没有办法止住,落在白色干净的衬衫上,像极了一朵朵妖冶的花儿,褪色的帆布鞋浸泡在湿哒哒的血水里,快要泡烂了。

远方奔来了一个人影,我知道是他。

我动了动被血浸湿的唇,极小声的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下雨了。

细密的雨点落在我的脸上,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我爱你,生日快乐。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北哥。

十七岁,你泼墨了墙角残缺的欲言,就渲染出一个没有跌宕的夏天。

二十五岁,一起走过了八年,再没有下一个夏天。

拾别人心碎的荒,织一个美丽的谎。

八年的爱,沉溺过,消散了。

“七岁那年的夏天抓住一只蝉,就以为抓住了夏天。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吻过少年的脸,就以为能到永远。”

今年的夏天,我二十六岁。

乌黑的坟头长满了仓促野草。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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