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 星光
《石像》
我几乎已经习惯了在墨脱的生活。
偶尔望望雪山,呼吸着清新寒冷的空气,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寺庙里住着也算习惯,喇嘛服也穿着比较舒适,几乎每一天都会在想汪家的事,心里烦躁每天都在加倍。
在最深最深的天井里,我曾经偶然发现了一尊小哥的石像。
雕刻的栩栩如生,让我几乎一眼就能想起那个被关在门里的人。
我顺手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里走,几乎每次在心情烦躁的时候都想着去那儿坐一会,好像有他在的地方,时时刻刻都能安心。
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周围的声音已经渐渐的消失了,我深入了这个寺庙的深处。
再走几步就悄无人声了,我几乎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掸了掸烟灰继续向前走。
几乎所有墨脱的寺庙装饰都是差不多的,迄今为止还有一大半的寺庙用的是油灯,电还暂时很困难延伸到雪山上。
这个天井很小,小到那个石像似乎占据了整个天井,但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在我心里那尊石像占的分量很重。
我盘腿坐在了那个石像旁。
第一回见到那个石像就觉得很诧异,因为他在哭。
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因为我知道他也是人,也会痛,虽然我没见过他落泪的样子。
心里的烦躁突然觉得消失了许多,我伸手拂去他头上的雪,他身上的那一件冲锋衣已经被我换成新的了。
红色的很显眼,在我的记忆里他没有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也算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我把吸完的烟屁股丢在脚下碾了碾,微微侧身靠在那尊石像上。
计划快完成了,再等我一段时间。
【星光】 (瓶邪)
从青铜门回来之后,我带着胖子和闷油瓶回到杭州,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一晚上。
在餐厅里,我问闷油瓶有什么想吃的,闷油瓶只是看着我,说你来点吧。
胖子说哎哟喂你不点我来点了,小哥我就不客气了啊,饿死个人了。然后他把菜单抢了过来,一脸骄傲地举起手叫服务员点菜,那表情简直跟中了两百万彩票一样猥琐。
我说你悠着点儿,小哥人家是矜持。
胖子嘿嘿笑了,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天真,你不知道小哥是让着你么。
让着我?我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反击,这是你抢小哥饭菜的理由?
胖子直起腰来,豪气十足,反正你胖爷我今儿有钱,我请!
我疑惑地哦了一声,接着面无表情狠狠踢了胖子一脚,骂他,你什么时候请过客?每次都是我给你擦屁股,你要不要脸?
胖子哎哟哎哟喊着,天真,你别仗着小哥在这儿你就为所欲为啊我告诉你!
我刚想继续扭他膀子肉,一只骨节分明、食指颀长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咯咯两声。
我和胖子都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见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菜单,旁边站着胖子刚喊的服务员。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他淡淡地说着,然后把菜单放在桌面上,看着我,“别争了,点完了。”
服务员飞快刷刷写着,踏着高跟鞋一摇一摆离开。
胖子瞪了我一眼,说我自己还没点呢。
我说你急个屁,我也没点啊,等一下补不就行了?人家小哥饿。
话说完之后我马上低下头,默默盯着褪了色的花纹桌布。
我没告诉胖子,这些菜都是我常点的。
·
杭州,傍晚。
我靠在阳台上,静静欣赏着万家灯火。
杭州山清水秀,但该有的繁华和人气也总是会慢慢在中心流动着,来来去去荡漾着整个城市。
闷油瓶此时此刻站在我身边,双臂交叉搭在玻璃护栏上,双眸里无风无雨,沉静得像星空里的湖水。
“你这十年,”我轻轻开口问道,“过得怎么样。”
闷油瓶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并没有回答。
“也是。”我无声地笑了,“我干嘛问你这种问题。”
我其实想问,你这十年,孤单吗?
但我问不出口,因为这个问题很拙劣,也很好笑。
就像一只等了主人多年的宠物,在终于等到了之后,却守着枷锁神志不清地发愣一般。
闷油瓶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如同断了片儿的视频剪辑,模糊又劣质,但无论如何,拼拼凑凑起来,这些依旧是孤独的化影,是他这几百年无法抹去的内质,谁也没办法改变。
无聊算得上什么,他根本不屑于在乎。
在幽闭的未知世界里无声无息度过十年,也许就连缝隙里飘进来的灰尘都是时光流逝的见证。
我想起闷油瓶第一次混进阴兵里踏着步走进青铜门时,门里是一片黑暗,就像一脚陷进去就没办法拔出来的深渊,往事流进去就再也捞不出来的沼泽。
这一次他却孑然一身,待在里面沉默了十年。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事已至此,人既然都出来了,我也不想再探究了。从我转过身狠狠拥抱他们的那一刻起,我和青铜门相连的丝线就已经注定正慢慢地被一根根剪断。
我以前说过,如果我是小哥,我宁愿人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少有人能阅尽浮华后,仍旧天真无邪。可天生单纯的人,只能生存在无尽的孤独里。
这十年间,我游离在古董倒卖市场里,一眼望去琳琅满目,事实上通通都只是浮光掠影。
这是迷茫吧。
小哥也许屏蔽了来自外界的一切情感,但是。
我很孤独。
十年,物是人非。老街的灯都变成太阳能的了,搁在这儿扎眼得很;吴山居的门锁从铜环变成了钥匙配套的,开门不用哐当响,但是少了点味道;二叔的生意越来越兴隆,他可以成天待在家里教训我去相亲,我就找借口溜出来,几宿都不回去,把他气得差点儿心肌梗塞。
那些年胖子总说我老气了,一点儿也不可爱了,逗你你也不笑笑。
我说人都是会长大的,我也不是一直的天真无邪。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恐慌着什么,我只觉得这十年就像破了洞的沙漏,扭转过来之后砂砾一颗颗从记忆里溜出来,最后剩下的只有空虚和无奈。
我想起闷油瓶不说话,静静待在我的旁边,或者在墓道里把黑金古刀递给我,又或者下面包车收拾霍老太太的马仔,这些都被我一点点捡起来,就像星光一样,埋在心底,等那个人回来之后再挖出来,陪着他回首往昔,陪着他走完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而现在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珠里无波无澜,只有表层的虹膜映出了灯火的光,星星碎碎地闪着。
·
“吴邪。”他低低地唤我。
我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什么时候我又开始流眼泪了?我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让眼泪自己慢慢淌过下颚线,顺入脖颈处,浸透了浴袍,渗进了心里。
“一切都结束了吗?”我抬头望着他,吸了吸鼻子。
闷油瓶伸出手抚了抚我的眼角,蜻蜓点水一样把眼泪擦掉,微不可微地点了点头。
“你变了很多。”他只说了这句话。
是吗。我又笑了,可能真的有点好笑。
是啊。我想。
岁月不饶人,可这样又能怪得了谁。
我也很清楚我自己的变化。我在到达青铜门前遇到了成千上万个曾经的自己。我站在最高处,从惊愕到恐惧,最后到平静,因为我从无数个“吴邪”身上看到了浮游一般挣扎的自己,是怎样一层一层剔除所有的光,最后蜕变为现在的我。
可是哪怕我变得再多,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等你。
因为我相信的。
我喃喃自语,“可能我这辈子一直没改变过的愿望,就是十年之后等你出来吧。”
沉默半晌。
闷油瓶突然把我拽进怀里,胡茬扎了我满脸。
我心里想着这么多年没剃胡子了,怎么才长这么点儿?
他说得很轻,“吴邪,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走了。”
我的声音闷闷的,“真的吗?”
他放开我,抓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再次点头。
·
我思考着,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在是七星鲁王宫的相遇,是在蛇沼鬼城中的信任,是在张家古楼的相伴,又或者在是长白山里的离别,我们就已经无法厘清对彼此的依赖亦或是留恋。也许两种都有,也许都没有,但命运依旧把我们揪在了一块儿,我们再也没办法分开。
就当我耍赖吧。把曾经的所有都掀翻,然后和他并肩走过余生。
一起触碰生命中的星光,尝遍酒苦蜜甜,花开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