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苍茫零星浮水萍
皇城之下，正午过后，酷热难耐。
除了仙女阁的四人，就只有三王爷陈忠与易行等人在那烈日之下。其他人则是站在阴处乘凉。
许久过后，通往皇宫的阶梯上，几个人影缓缓走下。
“恭迎皇上！”随着人群中一人喊出，城内的杂噪瞬间没了踪影。众人立刻半跪行礼，恭迎圣驾。
“都起来吧。”金色龙纹的轿子中，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众人平身后，易行见到高高在上的皇轿，却没有办法看到这轿内之人。
台阶上，陈龙与下邱子，还有几个易行不认识的人，都神情严肃，在轿后站成了一排。
台阶下，人们成排站好，神色恭敬。
“今天有劳各位来帮忙，我确实是不胜感激。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原因，便不细说了。四王爷等人方才已经同我商议过，所以此次围剿作战，就交由四王爷陈龙全权负责吧。”话语停顿，陈龙向前一步，向着人群举了一躬。
只见陈龙亦是身披战甲，颇有几分威压。此时陈龙与平时那般暴戾，全然两人。
他目光巡视一番后，便激昂道：“诸位，鬼口山的那帮贼寇，不但抢我粮草，还杀我百姓，实在是罪无可恕！今日召集各位到此，就是想借各位之力，一举消灭这帮恶徒！无论是为天下之太平，还是为后人之繁荣，于公于私，我们完全是顺应天理！今天在此的各位要记住，这一刻，必是名垂青史的一刻！这一战，必是我拜山扬名立万的一战！我陈龙愿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希望大家竭尽所能！奋勇杀敌！强我山河！荣我后人！”
陈龙声音铿锵有力，字字鼓舞人心，皇城的将士们不仅热血沸腾，高声齐呼：“拜山必胜！拜山必胜！拜山必胜！”
在响彻云霄的振奋声中，皇帝从矫中走了出来，只见他身披黄金龙头甲，手持九彩流光剑，虽年过古稀，但在高大的身躯下，全然不显年迈。
大家见到皇帝走出，声音陆续停了下来。
烈日照在金甲晃晃刺眼，皇帝打量了台阶之下的每一个人，笑着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四弟，你看看这些个年轻人，我们是真的老了啊。”
陈龙听过，便恭敬说道：“您乃万金之躯，这年岁正是如日中天，何谈老矣？”皇帝笑而不语，但表情中似有哀愁。
“不服老可不行啊，待我为祖宗江山做最后一份力吧……”皇帝默默说道。
“皇上！臣仍有一事不明，望您解惑。”只见台阶之下，三王爷突然出口喊道。
三王爷陈忠这一喊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他身旁的人被震的连连后退。
这一声，莫说是皇城内，怕是皇城外，都听得字字清楚。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全然不想理他，只是装作听不见罢。
陈忠见此，非但没停，却更加厉声喊道：“皇上，名垂青史是不可能！我看只是滥杀无辜罢了！就算立名于世，立的也只是千古骂名！”
这一喊，下面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陈忠！你不要得寸进尺！这件事是我决定的，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我想过了，对于我拜山国来说，此战只有百利，绝无一害！而且我拜山国的后人，定会为我所做的这个决定，感到理解与骄傲！你莫要再说了！若战，你便留下，若不战，你可以走！”皇帝说的话如此决绝，三王爷陈忠倒是始料未及。
他陈忠怎都没想到，如今的皇帝，竟如此蛮横独权。
犹豫之后许久，陈忠盘腿坐在了地上，深深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这次围剿，我决定论功行赏，且上不封顶！若是谁能带兵攻下这几片山脉中的任意一片，赏将士们每人百两黄金，带头将军百万两两！若是谁能将这三条山脉一齐攻下，那我就答应他一个愿望！只要我能做到，任何都可以！即便……是想做这拜山国的继任者！君无戏言！”
皇帝的鼓舞，使得皇城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将士们都高喊欢呼，无不想冲锋陷阵，杀敌立功。
如此诱惑的奖赏，摸说是将士，即便是各个王爷，也是垂涎三份，暗自摩拳擦掌。
皇帝离开后，陈龙作为战役总指挥，开始了战略部署。
他把作战计划详细的安排了一番，几乎所有人都有着各自的任务，可唯独易行与燕儿，并没有得到什么重要差事，只是让他们二人跟随三王爷陈忠的队伍，搞好后勤工作罢了。
各王府的将领带着士兵，陆续向鬼口山出发而去。
“各怀鬼胎的团结，只是一盘散沙罢了……”三王爷陈忠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
燕儿亦是一副受气的样子，但易行却觉得，陈龙这次对燕儿的安排，非常正确，并安慰燕儿道：“你也别生气了，爹是为了你好，在后方还能安全的，省的大家也要为你担心。”
燕儿大呼道：“好什么！一点都不好！我也是很强的！若是和冬生哥单打独斗，他也绝不是燕儿的对手！”说罢，小小的脸上嘟着嘴，虽然十分生气，但也把易行看得十分想笑。
“好了好了，这样吧，一会儿我们悄悄的跑去前方观战，总可以了吧？但前提是你要听话。”易行哄着燕儿道。
燕儿听言，便喜笑颜开，连忙点头答应，眼里冒着星星。
“那你先跟着我，不要乱跑，我去和熟人打个招呼。”易行像带孩子般不放心的说道，然后便走向了黄勇。
“黄勇叔，好久不见啦！”易行打招呼道。
黄勇见到易行，起先并未认出。对于他来说，并不记得自己何时与四王爷府的人有过交集，可仔细端详之后，脱口而出：“你是……易行吧？都长这么大了啊？话说你怎么也来了？你可知道，这场战争有多荒诞么？”黄勇激动之余，接连说着。
两人多年未见，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但怎奈战争将至，黄勇便长话短说。
易行通过黄勇得知：鬼口山脉的百姓，本来过的还算富足，但自从在山中挖出一种叫做“极矿石”的原石之后，日子便越来越不太平。
起先那里的人们，会把这种矿石运出山外贩卖，可日子久了，中土各国看中了这种矿石的价值，便竞相出高价买走，就连江湖中一些门派也垂涎于此矿石的价值，纷纷聚集在那片山脉附近，有的狠毒帮派竟然直接杀人抢货，这使得鬼口山的居民不得不与旁边山脉协商，为求自保，很多人已经移居他处，所以鬼口山的人们，根本不像皇帝所说那般蛮横恶毒，这些都只是想收纳鬼口山的借口罢了。
易行并没有太过意外；毕竟国家的利益永远是最优先的，所以皇帝如此，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也只是对于皇帝的理解，但易行个人来说，他是最痛恨这种为达目的滥杀无辜的行为。
燕儿忽然在旁问道：“那个极矿石到底有什么用啊？”
易行的思路被打断，马上说道：“黄叔叔，这是我妹燕儿，她还小，别怪她无理。”说罢，易行便拉了拉燕儿的衣角，眼神示意道：你要听话！燕儿见此，只是吐了吐舌头，顾左右而当作没听见。
黄勇膝下无子，尤其喜欢女孩儿，被她这么一打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认真解释道：“小妹妹，你应该也学过内功对吧？这种矿石打造的武器，可以聚气。”易行与燕儿一听，瞬间明白其作用之大。
换言之，若是常人无法使用气，但只要用这矿石所打造的武器，也会比普通武器强上数倍。
“小兄弟，你就是黄勇口中的易行吧？很久之前他和我说起过与你的邂逅。哎……也真是苦了你，不得不生活在那样的王府之中。”坐在地上的陈忠，落寞的说着。
易行一听，便知道这陈忠应是非常了解陈龙的，不然也不会如此说着。
“对了，这位便是我的主公三王爷陈忠。”黄忠介绍道。
“陈伯伯好。”易行与燕儿一起鞠躬行礼。
“陈龙很令人讨厌，但无奈他是我亲弟，哎……但你们倒还算懂事，这也算给他积德了。”陈忠冷漠的说着。
燕儿却又插了句嘴：“我们也讨厌陈龙，他就不是什么好人！”燕儿这样一说，倒是让黄勇和陈忠一愣，然后相觑一笑。
陈忠说道：“你这娃娃倒是心直口快，还真像我那亡妻若水啊，她曾经也总是……哦，陈年旧事，不必放在心上。”
当若水的名字一出口时，易行如雷灌顶，燕儿更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易行。
若水二字，如惊天响雷般，震进易行双耳。
“若水？您是说家母若水么？……但是……我娘她让我找陈龙……您究竟是……谁？”易行惊得早已有些结巴，不敢相信的问着陈忠。
陈忠震惊之余，见易行那破烂的衣服内有一簪子，便猛然起身。
本是绝无可能被陈忠看到的簪子，由于刚刚与夕清的过招，使得他上衣早已破烂。而无巧不成书，这簪子早已略微滑出了半截。
陈龙目若流星，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小物件，迅雷之间便从易行怀中拿了出来。
陈龙凝神细看半晌，这正是若水当年所佩戴的那柄。他激动的喘着粗气，呆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黄勇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惊愕的问道：“易行……你说你母亲叫……叫什么？”易行此刻也有些凌乱，答道：“家母叫若水，已经不在人世……”
“不会错的，这是若水的发簪，那你是若水的孩子？！她不在了？真的不在了么？难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陈忠思绪杂乱，突然抱头痛哭。但易行更是混乱无比，放佛一时间，又有几处片段，灌入易行脑中，使得他忽然头痛欲裂。
经过许久，易行头痛缓解了许多，但黄勇看到主公仍是如此悲痛，便决定，把曾经发生的事情告诉易行。
二十多年前，陈忠本是拜山国先帝手下第一大将军。
在一次大战中，因为受伤，只能寄宿在志林国外一个小村落。
陈忠为国征战几十年，杀人无数，未曾一败，更没有想过颐养天年之事。
在他的世界中，只有国家，只有战斗。
时间久了，他开始思考起来，慢慢的，他渐渐明白了。
战争所带来的利益，要远少于百姓疾苦。
在这村子里休息的几日，他看到了百姓在战争面前的无助，他看到了十几岁的孩子只能奔赴战场，他也看到了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而最令他意外的，便是照顾他的人，正是父母皆因战争而故的女子——若水。
若水天生丽质，性格也是温柔细心，本是医者世家的若水，因为两国交战，而选择在此村落治病救人。
陈忠曾问若水：“你为何要救我？难道你不恨我么？”
若水的回答，在那一刻，彻底改变了陈忠。
“你打仗是你的选择，因为你是将士，我救人是我的选择，因为我是郎中。”
这样一句话，令陈忠肃然起敬。也令他重新思考作为将士的意义。
两人相处久了，陈忠在若水身上学到了很多。对他而言，最可贵的，则是若水那江海般的胸怀。
渐渐的，陈忠从对她的敬佩，慢慢变成了心生情愫，可他始终怯于表达。
直至一日，陈忠终是鼓起勇气，对若水表达爱意，并愿意留在此处保护她。
可还是被若水拒绝了。
“您是拜山国的大将军，不应如此儿女私情，虽然我一介女流，不懂战争，但我知道皇帝这样做，一定是对的，也一定是为了百姓、为了后人。所以我希望，你我更应该各尽天职，这样才能报效国家。若将军真有此意，那等战争过后再来找我吧。”
若水说后，温婉一笑，疲惫的脸上有如闪过莲花莹露般清澈怡人。
一席话后，陈忠无以言表，心中暗下誓：若得此女，夫复何求？我陈忠定要娶入家门，与她相厮相守。
“姑娘，那你定要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陈忠说罢，脸上爽朗一笑，便带着骑兵们扬长而去。
“这个将军明显对你有意思，傻丫头，你怎么不跟他走啊？这是你的福分，还这么不珍惜。”床边一位老者，微笑的说道。
“我走了，谁照顾你们呀！况且真是我的福分，早晚会回来的，徐伯，今天可要把药都喝光哦。”若水笑着道。
陈忠至此之后，性格改变许多，以前的那股戾气全然不在，多的是沉着冷静，宽容温和。
陈忠变了，变得不再冷血，变得心胸宽广。他不再以刀制人，而是更加以德服人。
半年的时间，陈忠在江湖中与各国间，获得了极大的威望。
对于感悟上的改变，使得陈忠在原本高强的武功之上，顿悟至更深的境界。而对于治国之策，他亦是大有进步。
可世人却不知，其原因，竟只是与女子的几日谈心。
多次战争后，陈忠亲自为民请愿，接连向先帝提出许多富国强兵的良策，这使得许多敌对势力，都敬佩于他的为人，最后兵不血刃、不攻自破。
拜山当时打算十年打下的疆土，因为陈忠的德行与能力，半年就纳入拜山国土。先帝也曾封他为“百战无敌大将军”的称号。
当陈忠的威望传遍了整个中土，但他却年纪轻轻的“告老还乡”。
兵权交给陈龙之后，便去找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去了。
土道边上，一人一马，古村屋旁，佳人静待。
经过这半年时间，若水所在的村子已经被拜山收编，也就是后来六王爷的玉珠国。
这次未等害羞的陈忠先开口，若水便相拥而上。她的一双玉手轻轻抚摸着陈忠的面庞，细细盯着眼前这年轻英俊的将军，终是喜极而泣。
若水这一是开心于陈忠并未牺牲，二是心喜于他陈忠是难得的有情郎。
夕阳西下，二人欣喜泪双双。日落余晖，只求此情可绵长。
可谁曾想，本是羡煞旁人鸳鸯，却落得凄凄凉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