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琅篇:边关月与青丝扣(1)

谢允之伤愈后,肩胛处留下一道深刻的疤痕,像大地上一条凝固的怒河,蜿蜒盘踞于曾被西羌王庭弯刀撕开的地方。

回京受封那日,他特意选了窄袖戎装。玄色锦缎贴合着劲瘦腰身,领口微敞,那道深褐色的疤痕便时隐时现,如同某种沉默的徽记。宗室女眷的席位传来细碎的议论,像春蚕啃食桑叶——“可惜了这副好相貌”、“沙场之人难免如此”、“破了相终是不美”。声音很低,却足够飘过半个大殿。

我端坐于凤阁首位,绯色宫装袖口绣着细密的银线云纹。目光平静地掠过那道疤,仿佛只是掠过一幅舆图上的山脉轮廓。而后,隔着觥筹交错的人影,与他对望一眼,遥遥举起手中的琥珀杯。他眸色深了深,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宴席散时,宫灯次第亮起,映得汉白玉阶如同流淌的星河。他避开喧嚣人流,独自走向御花园深处那片人迹罕至的梅林。我让侍女提着琉璃灯远远跟着,自己提裙踏上被月光洗得发亮的石子小径。

他在一株老梅树下等着。月光似水银倾泻,将他挺拔的身影镀上清辉。那道疤痕没了衣物的遮掩,彻底袒露在清冷的光里——从肩胛骨斜劈而下,末端隐入背肌线条深处,狰狞而嶙峋,新生的皮肉泛着浅粉,边缘凸起如地壳褶皱。

“吓到你了吗?”他问。声音比平素低沉些,带着一丝绷紧的审慎,像在探查军情。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近,更近。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气,混着宫中惯用的龙涎香,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边关旷野的清冽。抬起手,指尖悬停在那疤痕上方一寸,然后落下,极轻地、沿着那道凸起的边缘缓缓抚过。指腹下的皮肤滚烫,肌理紧绷,随着我的触碰,他整个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肩背的线条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那细微的战栗顺着指尖传来,直抵心口。

“这是你的战功,”我收回手,声音在寂静的梅林中格外清晰,“是你为西境流的血,是大梁山河印在你身上的戳记。是勋章,不是瑕疵。”我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玄色锦囊,递到他眼前,“打开看看。”

他接过,指尖触及锦囊细腻的缎面时顿了顿。解开抽绳,里面躺着的并非玉石珍宝,而是一缕用殷红丝绳仔细束好的青丝,正是当年我剪下托人带去南境的那缕。只是如今,乌黑的发丝被巧妙地编入一根极细的、泛着暗沉乌光的金属丝中,丝丝入扣,末端打成一个精致繁复的平安结,结心嵌着一粒小小的、温润的血玉。

“这是……”他愕然抬眼,月光落入他深邃的瞳孔。

“玄铁芯,取自你送回来的那柄西羌贵族佩刀。”我迎着他的目光,“刀,我让将作监最好的匠人熔了,百炼成丝。青丝编入,玄铁为骨,血玉镇心。”我顿了顿,“你说物归原主,这青丝是我的,如今还回来了。这玄铁是你的战利品,也算……彼此羁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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