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更纸灰缠

我是丫蛋她姥姥,姓周,打从十五岁接过我娘手里的桃木簪,就成了咱东北老洼村的灵婆。这活儿干了一辈子,见过的阴邪事儿比地里的垅沟还多,最邪门的,还是那年王老五三更天烧纸惹出来的祸端——直到现在想起来,我后脖梗子还直冒凉气。

那是一九八七年的秋天,收完玉米的地里光秃秃的,风一吹,碎秸秆打着旋儿跑,带着股子土腥味。村里的光棍王老五,爹妈死得早,守着两间土房过活,那天傍黑,他裹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慌慌张张闯进我家,进门就“噗通”跪下了,脸白得像刚从坟里爬出来,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

“周、周婶子,您救救我……我快没命了!”

我正坐在炕沿上给丫蛋缝棉袄,丫蛋那年五岁,梳着俩小辫儿,吓得往我身后躲。我放下针线,扶他起来,捏着他的手腕子一摸,脉象虚浮得像棉花,印堂发黑,眼窝子底下挂着俩青圈,这是实打实被阴人缠上了的模样。

“别急,慢慢说,咋回事?”我给她倒了碗热水,递到他手里。

王老五捧着碗,手还在抖,热水洒出来烫了手都没察觉,咽了口唾沫才开口:“昨儿个是我爹妈三七,我寻思着得给他们多烧点纸钱,让他们在底下过舒坦点。村里老辈人说三更天烧纸灵验,我就等到后半夜,扛着一捆黄纸去了村西头的乱葬岗。”

他说到这儿,声音都变了调,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又看见那天的景象:“刚开始烧得好好的,火盆里的纸灰往上飘,可烧到一半,风突然变了向,纸灰不往上飞了,反倒像有手拽着似的,全往我脚边卷,绕着我的裤腿打转转。我当时就慌了,想跑,可脚像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半步。”

“然后呢?”我皱着眉问,心里已经有了数——三更天本就是阴气最盛的时候,乱葬岗更是积阴之地,这时候烧纸,简直是给阴人递“引路帖”。

“然后……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细细密密的,像个女人的声音,叨叨着‘不够,还得三张,还差三张’。”王老五的脸更白了,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淌,“我抬头往四周看,啥也没有,可那声音就在耳边,甩都甩不掉。我吓得魂都飞了,抓起剩下的纸钱往火里一扔,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一晚上没敢合眼,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后脖子凉飕飕的。”

我摸出随身带的罗盘,递到他面前,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转得人眼晕。这是阴气入体的征兆,再拖下去,怕是要被那东西缠得丢了性命。

“你这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我沉声道,“三更天的纸钱,那是给阴人过的路,你偏要凑这个时候去乱葬岗,不是引鬼上门是什么?”

王老五“噗通”又跪下了,磕得头“咚咚”响:“周婶子,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钱不用,咱村的规矩,我得守着。”我扶起他,“你现在回家,去取三斤手工裁的黄纸,再拿一碗小米,记住,小米得是今年刚收的新米,别沾荤腥。等到后半夜丑时,你再来找我,咱去乱葬岗一趟,把那东西送走。”

王老五连连点头,爬起来就往外跑,脚步踉跄着,差点撞在门框上。

他走后,丫蛋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姥姥,真的有鬼吗?”

我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傻丫头,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日落之后不烧纸,三更天更是碰都不能碰,就是怕惹上这些不干净的。”

我不敢让丫蛋跟着去冒险,晚饭过后,就让她娘把她锁在里屋,反复叮嘱,不管听见啥动静,都不能开门,更不能往外看。丫蛋虽不情愿,还是乖乖点了头,眼里满是担忧。

到了丑时,王老五准时来了,手里拎着黄纸和小米,脸色比傍晚时更差,浑身都在打哆嗦。我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揣上桃木簪、罗盘,还有一把晒干的艾草,领着他往村西头的乱葬岗走。

夜里的风更凉了,刮在脸上像刀子割,月亮躲在乌云后头,只漏出一点昏黄的光,照得路两旁的树影歪歪扭扭,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乱葬岗里的坟头高低错落,坟上的野草被风吹得“呜呜”响,像是有人在哭,瘆得慌。

王老五吓得紧紧跟在我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我让他蹲在那棵老歪脖子树下别动,自己端着小米,围着他当初烧纸的地方,撒了个三尺宽的圈,嘴里念着安神咒,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镇定。

火盆一点燃,黄纸“腾”地窜起火苗,果然像王老五说的那样,纸灰不往上飘,全往圈外卷,顺着风飘到不远处的一个坟头前,竟齐齐整整地堆成了一小堆。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三年前淹死的李二丫的坟。当年她男人赌钱输了,把她卖给邻村的老光棍,她性子烈,夜里偷偷跑出来,跳进了村西头的水泡子,等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肿了,还是我给她净的身,送的终。

看来,是这丫头片子,缠上王老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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