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故地重游
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香，吹进城南的白鹿书院。书院里的古槐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沈锦川站在书院的月洞门前，手里攥着一块泛黄的书签——那是当年苏卿不小心遗落在课堂上的，上面绣着小小的荷瓣，他一直珍藏到现在。
这里是他与苏卿相识的地方。十四岁那年，他随父亲来书院听学，恰逢苏卿跟着苏桉来书院拜访先生。她穿着淡青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一本《诗经》，在古槐树下踮着脚够槐花，不小心撞进他怀里，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书页间的书签也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捡起书，脸颊通红，看到他手里的书签，又连忙伸手去抢，“这是我的！”
他故意把书签举得高高的，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笑着说：“想要？那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卿！”她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倔强，“你快把书签还给我，那是我姐姐给我绣的！”
……
沈锦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签上的荷瓣，眼眶渐渐泛红。当年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那个会着急抢书签、会在槐树下笑的姑娘，却再也回不来了。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路过当年的课堂，里面传来学生朗朗的读书声，与记忆里苏卿清脆的嗓音重叠在一起，让他心口一阵抽痛。
他走到古槐树下，抬头望着满树的槐花，仿佛又看到苏卿踮着脚够槐花的模样。“卿卿，你看，槐花又开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伸手去够枝头的槐花，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空，“当年你说，槐花能做槐花糕，想让我尝尝你做的。可我到现在，都没尝过……”
一阵风吹过，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场无声的告别。沈锦川蹲下身，捡起一朵槐花，放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香气让他想起苏卿身上淡淡的荷香，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槐花上。
离开书院，沈锦川又去了江边。这里是他们定情的地方。去年春天，他带着苏卿来江边放风筝，风筝线断了，他追着风筝跑，却不小心摔在草地上。苏卿跑过来扶他，他却趁机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卿卿，等沈家的事了了，我就娶你，好不好？”
她的脸颊通红，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那天的江水清澈，春风温柔，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可现在，江风依旧，江水依旧，却再也没有那个会陪他放风筝、会害羞点头的姑娘了。
沈锦川坐在江边的石阶上，看着江水缓缓流淌，手里依旧攥着那块书签。“卿卿，我错了。”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我不该让你等那么久，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不该让你带着遗憾离开……”
他想起苏卿病重时，虚弱地说“锦川，我累了”；想起苏卿临终前，看着他，说“回不去了”；想起澜王带着对苏卿的思念，在中秋夜离世……这些画面像一把把锋利的刀，一遍遍割着他的心，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真的很想你……”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眼泪汹涌而出，滴在江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你回来好不好？就算你骂我、打我，我都愿意，只要你能回来……”
他坐在江边，从午后到黄昏，再到月升，一遍遍地回忆着与苏卿的过往，一遍遍诉说着自己的悔恨与思念，直到嗓子沙哑，眼泪流干，才无力地靠在石阶上，望着江水发呆。
而不远处的柳树下，苏桉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她本来是来江边买新鲜的鱼，想给苏卿的墓前摆上，却没想到会撞见沈锦川。她看着沈锦川孤独而绝望的背影，看着他手里的书签，看着他对着江水落泪，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沈锦川的悔恨是真的，也知道他对苏卿的思念是真的。可再多的悔恨与思念，也换不回苏卿的生命。她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儿，便提着食盒，轻轻转身离开。
青禾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大小姐，我们不去劝劝沈公子吗？他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苏桉摇了摇头，声音淡淡：“不用。他心里的痛，需要自己熬过去。我们上前，只会让他更愧疚，也只会让卿卿的在天之灵，更不安。”
她沿着江边慢慢走着，江风拂过她的衣袖，带着江水的湿气。她想起苏卿曾说，喜欢江边的风，说风里有自由的味道。可现在，苏卿得到了自由，却永远地离开了。
回到苏府，苏桉将买好的鱼处理干净，做成了苏卿喜欢的清蒸鱼，又准备了荷花酥和桂花糕，装在食盒里，去了城外的墓园。
苏卿的墓前，白菊依旧新鲜——是沈锦川早上送来的。苏桉将清蒸鱼、荷花酥和桂花糕放在墓碑前，轻声说：“卿卿，我来看你了。今天去江边，看到沈锦川了。他在江边想你，想你们的过往，哭得很伤心。”
她坐在墓前的石阶上，声音轻柔：“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也知道你不会怪他。可我还是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来，好好活着，替你完成未完成的心愿。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风从墓园吹过，带着青草的气息，仿佛是苏卿的回应。苏桉看着墓碑，轻轻拂去上面的薄尘，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苏家的琐事，直到月色爬上墓碑，才缓缓起身离开。
而江边的沈锦川，依旧靠在石阶上，望着江水发呆。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知道，苏卿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与苏卿的过往，也只能停留在回忆里。可他还是愿意守着这些回忆，守着对苏卿的承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替苏卿看看这个世界，替苏卿完成未完成的心愿，替苏卿，好好活着。
夜色渐深，江风渐凉。沈锦川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江水，攥紧手里的书签，转身离开。他的脚步依旧沉重，却多了几分坚定——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要带着对苏卿的思念，带着对苏卿的承诺，好好走下去，直到能坦然地面对苏卿的在天之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