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沈锦川的忏悔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打湿了城外墓园的青石板路。沈锦川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苏卿的墓前，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菊。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滴在他素色的衣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却丝毫未影响他凝视墓碑的目光——碑上“爱妹苏卿之墓”六个字，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他是昨日从澜王旧部口中得知褚鹤渊结局的。那位旧部红着眼眶说，澜王临终前攥着那枚刻着“卿”字的玉佩，轻声说“终于能再见你了”，脸上还带着释然的笑。那一刻，沈锦川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褚鹤渊对苏卿的心意，却从未想过，这份心意竟深沉到愿意以性命相托。比起褚鹤渊的默默守护、至死不渝，他的犹豫、逃避与忽略，更显得不堪一击。

沈锦川缓缓蹲下身，将白菊放在墓碑前，又轻轻拂去碑上的雨珠，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卿卿，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雨水混着泪水，从脸颊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我……我知道了澜王的事。他到最后，都还惦记着你，带着你喜欢的桂花香气，带着那枚玉佩，去找你了……”

他收起油纸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缓缓跪在墓碑前的青石板上。膝盖与湿冷的石板接触，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里的愧疚与悔恨。“我真没用……”

他的声音破碎而沙哑，额头抵在墓碑上，肩膀剧烈地颤抖，“我既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尽委屈，含恨而终；也没能像澜王那样，为你付出一切，甚至连他最后的心愿，我都没能帮他完成……”

雨越下越大，将他的头发与衣摆彻底打湿，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遍遍地诉说着自己的悔恨与遗憾：“你还记得吗？去年春天，我们约定要去城外的荷花池看荷花，我却因为处理沈家的琐事，让你等了我整整一天；你生日那天，你说想要一支荷瓣银簪，我却因为被赵嵩刁难，晚了半个月才送给你；沈家出事时，我明明知道你在担心我，却因为自怨自艾，三个月都没来看你一眼……”

“我总以为，等我处理好一切，就能回来弥补你，就能让你重新开心起来。可我没想到，你会等不到……”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眼泪汹涌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我以为我对你的心意，不比任何人少。可现在我才知道，我所谓的心意，不过是自私的借口。我只想着自己的难处，却从未想过你的感受，从未想过你一个人承受了多少委屈与痛苦……”

他想起苏卿病重时，虚弱地拉着他的手，说“锦川，我不怪你”；想起苏卿临终前，看着荷花，说“真好看”；想起苏桉曾对他说“她不愿见你这般，好好活着才是悔意”……这些画面像一把把锋利的刀，一遍遍割着他的心，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澜王比我好太多了。”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自嘲，“他默默帮沈家奔走，为你送来珍贵的药材，却从不求回报；他明知你心里只有我，却依旧守护着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我，却只会让你失望，让你难过，让你带着遗憾离开……”

雨水冲刷着墓碑，也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散他心里的愧疚与悔恨。

他跪在那里，从午后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膝盖早已麻木，嘴唇冻得发紫，却依旧不愿起身——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一点自己的罪孽，才能让苏卿在天有灵，感受到他迟来的悔意。

“卿卿，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与绝望，“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完成你未完成的心愿。我会尽快将赵嵩与三皇子的罪证呈给皇帝，为沈家洗清冤屈；我会好好守护苏家，不让苏桉姐再受半点委屈；我会每年都来看你，给你带你喜欢的荷花酥与桂花糕，告诉你我做了什么，让你在九泉之下，能安心……”

他抬起头，望着墓碑上苏卿的名字，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懦弱、逃避了。我会好好活着，带着对你的思念，带着对澜王的敬佩，替你们看看这个世界，替你们完成所有未完成的事。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澜王的，我会用一辈子来偿还。”

夜幕彻底降临，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星光，照亮了墓碑前那个孤独而坚定的身影。沈锦川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最后看了一眼苏卿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才撑着油纸伞，慢慢消失在墓园的夜色里。

墓碑前的白菊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苏卿的回应，温柔而坚定。沈锦川的忏悔，或许来得太晚，却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而他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他要带着这份悔恨与愧疚，带着对苏卿与澜王的承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直到完成所有的心愿，直到能坦然地面对苏卿与澜王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