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到底是不同了。连续两日,太阳竟都挣扎着从云被里探出了头,虽然光芒依旧怯怯的,热度也虚浮,但终究是光,是热,落在皮肤上,能激起一点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暖意。空气中的湿重也在退潮,风里开始带上草木被曝晒后蒸腾出的、干烈的气息。

梅雨,似乎真的到了尽头。

可林朝觉得,自己像是那被雨水泡烂了根的植物,如今阳光一来,非但不能舒展,反而加速了从内里的腐朽。他变得异常嗜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便醒来,眼神也是涣散的,仿佛魂魄已经先行一步,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林暮不再给他喝那深褐色的药汁了。他说:“天气干了,用不着了。”语气平常得像在评论一件旧衣服。林朝也没有问,他只是顺从地,像一株真正的植物,接受着一切安排。

这天下午,林朝从一段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屋子里很静,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林暮不在客厅。

一种奇异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清明,短暂地回到了林朝的脑中。他慢慢地坐起身,目光落在阳台上。

那几盆绿萝被搬走了。阳台角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水泥的地面。只有那个地方——那个曾被两次挖开,埋藏过秘密又被取走秘密的角落——空着,像一个无声的召唤。

他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阳台。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缝着眼睛,在那片被清理过的角落蹲了下来。

泥土是湿润的,被翻动过的痕迹还很新。他的手指,不受控制般地,颤抖着,伸向那片松软的泥土。没有工具,他就用指甲,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刨开。

泥土很凉,带着雨后的腥气。他的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色的泥。

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那个黑色的金属碎片已经被哥哥拿走了。那张折叠的纸也被烧掉了。

可他总觉得,那里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一点被遗漏的,一点能告诉他真相的……根。

指尖忽然触到了一个硬物。

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触感有些……脆。

他的心猛地一跳,动作更加轻柔,像考古学家对待易碎的化石。他拨开四周的泥土,那东西渐渐显露出来——

是几片碎片。瓷器的碎片。很旧,边缘已经被泥土侵蚀得圆滑,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模糊的、蓝色的花纹。

他怔住了。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打破的、埋在这里很久的花盆的碎片。

可为什么哥哥上次挖出那个金属碎片时,没有发现这些?还是说,他发现了,却和那个金属碎片一样,选择了沉默地掩盖?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碎片,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一些破碎的、被药物和疲惫尘封的画面,试图挣扎着拼凑起来。

哥哥修理东西时异常熟练的手。

那个被烧掉的、质地特殊的纸张。

还有……还有更久以前,似乎也有人喜欢在阳台上种花,用的是那种蓝花纹的旧瓷盆……

是谁?

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他捂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一只手,沉稳而有力,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朝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林暮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他身后。逆着光,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按在他肩上的手,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灼烫着他的皮肤。

他没有看林朝挖出的那些瓷片,目光只是落在林朝苍白、惊惶、布满冷汗的脸上。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静,也不是急迫,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的了然。

“想起来了吗?”他问。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朝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林朝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恐惧。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被药物模糊的,被哥哥用沉默深深掩埋的——

那个曾经也住在这里,喜欢用蓝花纹瓷盆种花,总是温柔笑着的……母亲。

以及,很多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雷雨交加的下午,阳台上刺耳的碎裂声,母亲凄厉的哭喊,还有……还有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陌生的脸……

不是流言。

不是诬陷。

不是任何外来的伤害。

那根刺穿他所有骄傲、尊严和未来的毒刺,一直,一直,就埋在这个家里。埋在这个他以为唯一可以庇护他的哥哥,沉默的守护之下。

林暮的手,依旧稳稳地按在他的肩上,没有松开。

那力度,不再是支撑。

而是押解。

押解着他,直面这血淋淋的、早已溃烂流脓的根。

阳光明晃晃地照着,院子里有孩童追逐的笑声隐约传来。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寂静。也彻底,崩塌。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到这篇小说可不可以评个论呢,感觉评论太少了,没情绪价值,有点不想写,感觉像个任务,实在不好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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