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斩仙台前，佛亦嗔怒
斩仙台的寒风，能吹散千年道行，冻结三魂七魄。
我陈玄被九根碗口粗的陨铁锁链贯穿肩胛骨与四肢，死死缚在冰冷的台柱上。暗红色的血顺着刻满符咒的玄冰台面流淌，每流一寸，都有天火灼烧，滋滋作响，提醒着我这具肉身即将迎来的终局——形神俱灭。
台下，是密密麻麻、金光闪闪的天兵天将，以及闻讯赶来、面露或悲悯或愤慨的诸天神佛。他们看我，如同看一只即将被碾碎的蝼蚁，一个胆大包天、自取灭亡的狂徒。
为了复仇，我拜师斜月三星洞。
出山之后，我杀光了灵山脚下的所有和尚。
灵吉菩萨的状纸，此刻正被太白金星捧在手中，字字泣血，声讨我的罪孽。
“妖人陈玄，秉性凶戾，屠戮佛门清净地，残害百余僧众，其罪滔天，罄竹难书！依天条，当受九九八十一道混沌天雷，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玉帝端坐九龙宝座，面色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等“小事”本不该惊动凌霄宝殿，但牵扯到灵山脚下，便成了三界瞩目的大案。他需要给西天一个交代，也需要借此震慑三界。
我抬起头，脸上干涸的血痂裂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疼痛？早已麻木。比起我陈家满门七十三口被屠那夜的焚心之痛，这斩仙台的酷刑，不过是清风拂面。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夜，火光映红了小镇的半边天。一群身着僧袍、却手持戒刀禅杖的“高僧”，口诵佛号，手下却毫不留情。父母、兄长、小妹……所有我熟悉的面孔，都在冰冷的刀光和炽热的火焰中化为焦炭。他们临死前惊恐不解的眼神，是我十年苦修、百年梦魇的唯一根源。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一个被藏在枯井里的孩子。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我跋涉万里，躲过无数追杀，终于寻到那处传说中的仙家洞府——斜月三星洞。洞主，那位须发皆白、气息如渊的老者，在我跪求七七四十九天后，只问了一句：“复仇之后，道亦成空，可悔？”
“不悔！”我答得斩钉截铁。
于是，我得了传承，却非正统的长生大道，而是杀伐之术。师傅说，我心中执念太深，已与正道无缘，唯有以此执念为引，方能速成。十年苦修，我脱胎换骨，也化身为魔。
灵山脚下，那片被佛光笼罩的祥和之地，成了我复仇的修罗场。我找到了当年参与屠杀的那个寺庙，将里面的和尚，无论知情与否，无论是否参与，尽数诛灭。我要用他们的血，洗净我心中的恨，也要用这滔天罪孽，逼出他们背后真正的主使！
我知道，我是在玩火自焚。但我别无选择。
“行刑！”
玉帝冰冷的声音落下，仿佛命运的最终宣判。
雷部正神闻仲高举雌雄双鞭，天空中，漆黑的劫云开始汇聚，紫色的电蛇在其中翻滚，毁灭的气息压得众仙都喘不过气。第一道混沌天雷，带着撕裂虚空的力量，轰然劈下！
我闭上眼，等待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心中竟有一丝解脱：爹，娘，孩儿……为你们报仇了。
然而，预期中神魂俱碎的痛苦并未到来。
一股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色佛光，如同最温暖的屏障，挡在了我的身前。那足以毁灭金仙的天雷撞上佛光，竟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众仙哗然！
只见一朵祥云飘至，云上站着一人。他毛脸雷公嘴，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虽已成佛，身披袈裟，但那睥睨天下的眼神，那根随意扛在肩上的如意金箍棒，无不昭示着他的身份——斗战胜佛，孙悟空！
他怎么来了？众仙心中皆是惊疑。这位爷自成正果后，虽收敛了性子，但三界之内，谁不给他几分面子？又谁不暗自忌惮他几分？
孙悟空看也没看台上的我，只是对着玉帝拱了拱手，嬉皮笑脸道：“玉帝老儿，哦不，陛下。俺老孙路过，见这小子有点意思。不过是杀了几十个不成器的和尚，罪不至死吧？不如给俺个面子，打落凡间，重新修行算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但话语中的维护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玉帝眉头微皱，灵吉菩萨更是踏前一步，疾声道：“斗战胜佛！此獠罪大恶极，岂能轻饶？此例一开，我佛门威严何存？”
场面一时僵持。孙悟空的出现，让简单的行刑变得复杂起来。
就在这时，掌管地府的秦广王捧着轮回簿，颤巍巍地出列奏报：“陛下，臣……臣查遍轮回簿，发现此子身世蹊跷，似与……与斗战胜佛有些渊源。可否请出阎王殿的‘过往镜’一观？”
过往镜，可照前世今生，洞彻因果。
玉帝沉吟片刻，准了。
一面古朴的铜镜被抬上斩仙台，镜面如水波荡漾，开始显现景象。那是我拜师斜月三星洞的场景，是师傅传授我法术的场景……画面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更久远的片段：
那是在斜月三星洞的后山，瀑布之下。年轻的孙悟空（那时还是孙猴子）正在与一个更小的猴子模样的师弟嬉戏打闹，师傅菩提祖师在一旁抚须微笑。而那小小猴子的眉眼，赫然与我有七分相似！镜中清晰显示，我，陈玄，竟是孙悟空当年在灵台方寸山学艺时，那个早夭的师弟转世！而我们的师傅，都是那位神秘莫测的菩提祖师！
全场死寂！
孙悟空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他猛地转头，那双火眼金睛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我。震惊、恍然、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愤怒，更有一种被触及逆鳞的狂暴！
他一步步走向斩仙台，每一步都让整个天庭微微震颤。金箍棒被他握得咯咯作响，周身开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那不再是佛的慈悲，而是属于齐天大圣的滔天妖威！
他盯着我，声音沙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仙神耳边：
“你……你是我师弟？！是菩提老祖的弟子？！”
“告诉我，是谁——逼得你走到这一步？！是谁——敢动我斜月三星洞的人？！”
这一声质问，石破天惊！
玉帝的脸色变了，灵吉菩萨的脸色变了，满天神佛的脸色全都变了！他们不怕一个循规蹈矩的斗战胜佛，但他们永远恐惧那个曾经大闹天宫、打得十万天兵丢盔弃甲的齐天大圣！
斩仙台上的气氛，瞬间从审判，变成了火药桶，而引线，已被点燃。
风暴，即将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