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

河神庙一夜后,季疏砚被秘密送回了他的住处养伤。沈薇韶则带着俘虏和初步线索,返回了沁芳园。两人的“合作”关系,因这共历生死(至少对季疏砚而言)的一夜,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微妙且紧密的阶段。

季疏砚的伤势需要静养,但他心系案情,只休息了一日,便不顾劝阻,强撑着开始整理思绪,将河神庙之行的发现、对“黑水帮”及背后货栈的怀疑、以及之前关于温家可能牵涉的隐忧,详细写成密报,通过周文敏的秘密渠道,递进了沁芳园。

沈薇韶收到密报,仔细阅看。

季疏砚的推断与她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大胆——他怀疑,漕银案的背后,可能是一个横跨官、商、江湖的利益网络,其目的或许不仅仅是贪墨一笔饷银,更可能涉及到江南盐、漕等命脉行业的重新洗牌,甚至……有皇子夺嫡的影子在背后若隐若现。

这个推断让沈薇韶心头一凛。

若真牵扯到皇子之争,那就不单单是贪腐案,而是动摇国本的政治风暴。

她那位三皇弟的手,难道已经伸得这么长、这么深了?

她立刻提笔,给京中的太子兄长写了第二封密信,语气更加急迫,将季疏砚的推断和自己的担忧尽数禀明,请求太子务必在京中加强戒备,并设法查探三皇子一党在江南的关联。

写完密信,沈薇韶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却也有一丝奇异的兴奋。

这种在迷雾中抽丝剥茧、与看不见的对手博弈的感觉,竟比她以往在宫中那些勾心斗角、赏花游园要有趣得多。

而季疏砚在此案中展现出的才智、胆识与韧性,也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曾经被她一巴掌打走的书生。

沈薇韶:“他的伤……怎么样了?”

沈薇韶状似无意地问侍立一旁的染秋。

染秋恭敬答道:

染秋:“回殿下,奴婢暗中派人去看过,季县丞伤势未愈,但仍强撑着整理卷宗,似乎……不愿耽搁。”

沈薇韶:“不知死活。”

沈薇韶低声斥了一句,却没了往日那十足的厌恶,反而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意味,

沈薇韶:“去,传本宫的话,让他……明日午后,来沁芳园西暖阁一趟,本宫有事垂询。另外,让府里的太医,开些上好的伤药和补气血的方子,一并……带过去。”

染秋:“是,殿下。”

染秋应下,心中暗忖,殿下对这位季县丞,似乎真的不同了。

翌日午后,阳光透过西暖阁的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季疏砚准时到来,脸色比前日好了些,但依旧透着病后的苍白。他今日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常服,虽仍是半旧,却浆洗得十分挺括。

季疏砚:“微臣参见殿下。”

他行礼的姿态依旧标准,但或许是因为伤处未愈,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许。

沈薇韶:“免礼,坐吧。”

沈薇韶今日并未刻意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指了指下首的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自己则坐在临窗的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羊脂玉镇纸。

季疏砚谢恩坐下,姿态端正,目光平静地等候垂询。

沈薇韶:“你的密报,本宫看了。”

沈薇韶开门见山,

沈薇韶:“推断很大胆,但……不无道理。本宫已加急禀报太子。京中自有应对,我们在扬州,须得拿到更确凿的证据。”

季疏砚:“殿下所言极是。”

季疏砚颔首,

季疏砚:“‘黑水帮’和那家货栈是关键。但对方经此一事,必然更加警惕,想要拿到直接证据,恐怕不易。”

沈薇韶:“本宫的人正在设法渗透。”

沈薇韶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自信,

沈薇韶:“不过,你提到的温家……确实值得留意。温如松致仕多年,但在江南士林影响犹在,其家族与盐商、漕帮素有往来。若他们真的牵涉其中,事情就更复杂了。”

她顿了顿,看向季疏砚:

沈薇韶:“温家小姐,似乎对你颇为上心?”

这话问得突然,季疏砚微微一怔,随即坦然道:

季疏砚:“温小姐确有赠礼之举,但微臣已明确回绝。非常时期,不宜与任何可能有牵连之人私下往来。”

沈薇韶对他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

沈薇韶:“伤处可还疼得厉害?”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兀,语气也难得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生硬的关切?

季疏砚又是一愣,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垂下眼帘:

季疏砚:“谢殿下关怀,已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之苦。”

沈薇韶:“皮肉之苦?”

沈薇韶轻哼,

沈薇韶:“那晚若不是本宫的人及时赶到,恐怕就不止是皮肉之苦了。”

她想起那惊险一幕,心头仍有些发紧,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后怕与……责备?

季疏砚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季疏砚:“是微臣莽撞,累及殿下涉险,臣……惶恐。”

沈薇韶:“知道就好。”

沈薇韶别开脸,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片刻后,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些,

沈薇韶:“以后……再遇此类事,莫要再这般孤身犯险。查案固然要紧,但性命……更重要。”

这话说得极其别扭,完全不像是她会说出口的“体恤下臣”之言,倒更像是一种……带着恼意的叮嘱?

季疏砚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更浓了。他抬起头,看向窗边榻上的女子。

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侧影,长睫微垂,平日里总是盛满骄矜或冷意的凤眸,此刻竟显得有些柔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与局促。

她这是在……关心他的安危?

这个认知,让季疏砚平静的心湖,再次荡开涟漪。

不同于两年前那种夹杂着羞辱的愤怒,也不同于近日因公务而产生的欣赏与协作之感,这是一种更细微、更陌生的触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一直沉寂的弦。

季疏砚:“微臣……谨记殿下教诲。”

他声音微哑,郑重答道。

暖阁内安静下来,只有微风穿过竹林带来的沙沙声,以及熏炉里沉水香袅袅升起的细烟。

气氛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斥着无形的对峙与紧张,反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有些微妙的平和,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沈薇韶似乎也觉得这气氛有些怪异,清了清嗓子,将话题重新拉回正事:

沈薇韶:“关于下一步,你可有想法?”

季疏砚收敛心神,沉吟道:

季疏砚:“‘黑水帮’和货栈那边,既已有殿下的人着手,微臣以为,或可从另一条线入手——淮安卫。那名‘坠马’的小旗官是关键,他虽昏迷,但其家眷、同僚,或许能问出些什么。还有,当初指派押运兵丁的流程,究竟在哪个环节被人做了手脚?淮安卫内部,必有内应。”

沈薇韶:“淮安卫……”

沈薇韶若有所思,

沈薇韶:“那是军方体系,本宫直接插手,多有不便。”

她看向季疏砚,

沈薇韶:“此事,或许需借力。”

季疏砚明白她的意思。扬州府衙无权过问卫所之事,但若有更高级别的命令,或者……某种“特殊”的协调。

季疏砚:“殿下,”

他忽然想到一人,

季疏砚:“宋先生……或许能提供一些思路。他曾在刑部,或知晓一些军方与地方案件的协查旧例。”

沈薇韶眼睛一亮:

沈薇韶:“就是给你指点的那个宋先生?本宫倒想见见他。”

季疏砚:“微臣可以代为引荐,只是宋先生性情淡泊,不喜与权贵往来……”

季疏砚有些迟疑。

沈薇韶:“无妨,本宫可以‘微服’请教。”

沈薇韶对此倒不在意,她此刻只想尽快破案。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议了片刻。

整个过程,少了以往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务实的探讨与默契。季疏砚惊讶地发现,这位公主殿下并非不通政务,相反,她思路敏捷,对权力的运作规则十分熟稔,许多建议都切中要害。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染秋进来添了一次茶,又悄悄退下。

当正事谈得差不多时,沈薇韶似乎才想起什么,对染秋吩咐道:

沈薇韶:“把东西拿来。”

染秋应声,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沈薇韶示意将锦盒放到季疏砚旁边的茶几上,语气恢复了惯有的、那种带着施舍意味的骄矜:

沈薇韶:“宫里带来的伤药,比外头的强些。还有几支老参,给你补气血。别案子没查完,人先倒下了,平白耽误本宫的事。”

季疏砚看着那明显价值不菲的锦盒,心中震动。这不仅仅是“宫里带来的伤药”那么简单,这分明是……极为用心的关照。

季疏砚:“殿下,这……太贵重了,微臣受之有愧。”

他起身推辞。

沈薇韶:“给你就拿着!”

沈薇韶不耐地摆手,

沈薇韶:“本宫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难道要本宫再派人给你送一趟药,闹得尽人皆知?”

她总有她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季疏砚看着她那副“你不收就是麻烦我”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他连忙压下这大不敬的念头,深深一揖:

季疏砚:“微臣……谢殿下赏赐。”

沈薇韶:“行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好生养着,淮安卫那边……等本宫见了宋先生再说。”

沈薇韶下了逐客令,仿佛刚才那番交谈和赠药,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公事公办。

季疏砚再次行礼告退。走出西暖阁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他怀中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里面不仅仅是伤药和补品,似乎还承载着一些更为沉重、也更为柔软的东西。

他回头望了一眼掩映在竹林后的暖阁飞檐,心中那根被拨动的弦,余音袅袅,久久未散。

而暖阁内,沈薇韶看着季疏砚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羊脂玉镇纸,向来明澈锐利的凤眸中,浮现出一丝罕见的迷惘与困惑。

她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讨厌?似乎没那么纯粹了。 有趣?不止。 欣赏?或许。 关心?……她不愿深想。

她只知道,这个叫季疏砚的人,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查案的臣子,或是一个需要清算旧怨的对象。他像一颗投入她平静(或者说无聊)生活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渐渐将她包围。

这种感觉,陌生,搅扰,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镇纸放回案上。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不知为何,想到那个清瘦却挺直的身影,想到他平静眼眸下隐藏的坚韧与才智,她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期待。

期待与他,一起拨开这重重迷雾,看清最后的真相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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