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虎行又开始四处借钱，想给道雪抓药，可村民们都怕了，怕潜家的“灾运”传到自己家，没人愿意借钱给他，有的甚至躲着他，像躲瘟疫一样。
虎行跑了一整天，敲了十几户村民的门，只借到了五块钱，连最便宜的草药都买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道雪难受，心里像刀割一样。
道雪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她不再暴躁，也不再麻木，反而变得很平静。
她每天躺在病床上，看着郭莉，笑着说：“六妹，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大哥、二哥，照顾娘和爹，三姐对不起你，以前总骂你、打你，你别恨三姐。”
郭莉摇摇头，哭着说：“三姐，我不恨你，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有钱给你抓药的，你别放弃。”
道雪笑了笑，摸了摸郭莉的头，“六妹，别骗自己了，三姐知道，自己不行了，三姐要去找四哥、五弟和七弟了，有他们陪着，三姐不会害怕的。”
那天晚上，道雪就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手里还攥着一张纸。
是她给伏来、百冠、笙兔折的纸船，折了三只，一只给伏来，一只给百冠，一只给笙兔，她把纸船攥在手里，像是要亲手交给他们。
道雪的葬礼，比百冠和笙兔的还要简单。
虎行和蓝汀，用一块木板，把她埋在了三个孩子的坟旁边，四个孩子，终于凑齐了，在月亮湖旁边的山头上，互相陪着，再也不会分开了。
老潜参加了道雪的葬礼，还是坐在坟前，一动不动，坐了一整天。
晚上，他回了老房子，给院子里的花浇了水，然后坐在槐树下的竹椅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虎行以为爹累了，就没打扰他，给他盖了件旧外套。
第二天早上，虎行去叫爹吃饭，才发现，老潜已经没了呼吸，手里还攥着一朵兰花——是伏来最喜欢的那盆兰花，开了一朵小小的花，白色的，像一颗小小的星星。
老潜走了，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他终于可以去找老婆子，去找四个孩子了，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虎行和蓝汀，把老潜和老婆子，埋在了四个孩子的坟旁边，一座小小的坟茔，埋着潜家的八口人，从老潜和老婆子，到四个孩子，他们终于在山里，团聚了，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受委屈，再也不会有灾难了。
道雪和老潜走后，潜家就只剩下虎行、蓝汀和郭莉三个人了。
蓝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每天待在老房子里，不说话，不干活，就坐在道雪的房间里，看着道雪的旧床，手里拿着道雪折的纸船，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虎行叫他吃饭，他就吃几口，叫他干活，他就跟着干，可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火气，只剩下一片空洞，像一口枯井，再也填不满了。
郭莉却慢慢长大了，也慢慢懂事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哭，每天帮着虎行做饭、洗衣服、种地，晚上还会给蓝汀洗衣服，给院子里的花浇水——那些花。
是老潜种的，现在由郭莉照顾，兰花、太阳花、小雏菊，长得很茂盛，每天都开着花，院子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虎行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地里种地，中午回来给蓝汀和郭莉做饭，下午去山里捡柴火，晚上还要帮郭莉补衣服，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他的肩膀，被锄头压得越来越宽，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才二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却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好活着，照顾好蓝汀和郭莉，把爹和娘，还有四个弟弟妹妹的坟，照顾好，不让他们在山里受委屈。
每年清明，虎行都会带着蓝汀和郭莉，去山上给家人扫墓。
他们会带着老潜喜欢的旱烟丝，带着老婆子喜欢的红糖，带着伏来喜欢的书，带着百冠喜欢的锄头，带着笙兔喜欢的水果糖，带着道雪喜欢的纸船，放在每个坟前，然后坐在坟前，跟家人说话。
“爹，娘，我们来看你们了，家里一切都好，你们放心。”
“伏来，四哥，五弟，三姐，你们在山里，还好吗？郭莉把院子里的花照顾得很好，兰花又开了，跟以前一样好看。”
“蓝汀现在很乖，不惹事了，郭莉也长大了，会做饭，会种地，我们都好好的，你们别担心。”
每次说话的时候，郭莉都会把笙兔最喜欢的水果糖，放在笙兔的坟前。
然后把道雪折的纸船，放在月亮湖里，看着纸船顺着湖水，慢慢漂远，小声说：“七弟，四哥，五弟，三姐，纸船会带着我们的话，告诉你们，我们都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蓝汀每次都坐在坟前，不说话，只是把道雪折的纸船，放在道雪的坟前，用石头压好，怕被风吹走。
他的眼睛，还是空洞的，可每次来山上，他都会多待一会儿，像是想多陪陪道雪，多陪陪四个弟弟妹妹。
有一年清明，下了一场小雨，山里的雾很浓，像一层白纱，把坟茔和竹子都裹在里面。
虎行带着蓝汀和郭莉，给家人扫完墓，坐在坟前，看着月亮湖。
湖水还是那么清，像块镜子，雾里的湖水，泛着淡淡的光，像一颗眼泪，挂在山里。
“大哥，”郭莉突然说，“我想去找份工作，去镇上的学校，当老师，七弟以前喜欢读书，我想教更多的孩子读书，让他们走出这山，去外面看看，就像七弟以前想的那样。”
虎行看着郭莉，眼里满是欣慰。
郭莉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他点点头，“好，大哥支持你，你想去，就去，大哥会照顾好你二哥，照顾好家里。”
蓝汀也抬起头，看着郭莉，笑了笑。
这是道雪走后，他第一次笑，笑容很淡，却很真诚，“六妹，去吧，二哥支持你，你要是在镇上，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郭莉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说：“好，我会经常回来的，我会给你们带镇上的好吃的，给爹和娘，还有弟弟妹妹们，带他们喜欢的东西。”
后来，郭莉真的去了镇上的学校，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她教孩子们认字、读书，给孩子们讲山里的故事，讲她的弟弟妹妹们。
讲伏来喜欢读书，讲百冠很懂事，讲笙兔很胆小，讲道雪很孤独，讲他们一家人的故事。孩子们都很喜欢她，说她是“最温柔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