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之钥

废弃的通风管道比想象中更狭窄、更曲折。铁皮内壁覆着厚厚的、吸饱了潮气的灰尘,每一次衣物摩擦或手掌撑扶都会带起一片呛人的灰雾。管道并非水平,常有突兀的倾斜甚至垂直的短距爬升,全靠林宇莫打头,凭着对旧图纸的模糊记忆和方向感引领。

墨羽紧随其后,背着金属箱,动作因体力透支和残留的神经痛楚而略显迟滞,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可能暴露行踪的声音。安雅在中间,茉莉殿后,两人都尽可能放轻动作,警惕地倾听着管道外隐约传来的、被层层过滤的遥远声响——广播、脚步声、设备运行的低鸣。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被拉长。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衣物窸窣声作伴。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林宇莫的动作停了下来,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到了。”他压低声音说,随即是一阵用力推搡的闷响。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上方缝隙透入,紧接着是大量陈年灰尘簌簌落下。林宇莫推开了一块伪装成通风栅格的活板门,率先爬了出去。

清新的、带着植物和泥土气息的夜风灌入管道,驱散了部分浑浊。墨羽等人依次爬出,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堆满生锈园艺工具和枯萎肥料袋的狭小工具间。透过破损的窗户,可以看到研究所主楼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巡逻光束偶尔扫过,空气中隐隐传来警报解除后的、刻意压制的喧嚣。

“这边。”林宇莫没有停留,轻轻拉开工具间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是研究所外围的绿化带,高大的乔木和茂密的灌木丛提供了天然的遮蔽。他示意大家跟上,弯腰快速穿行在阴影中。

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员工停车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辆半旧的灰色城市越野车停在那里,车身有不少划痕,完美地融入了周围普通通勤车辆之中。林宇莫用遥控器解锁,车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快上车。”

四人迅速钻进车内。茉莉自发坐到副驾,警惕地扫视四周。墨羽和安雅挤在后座。林宇莫发动引擎,车辆平稳地驶离停车位,没有开灯,直到完全拐出研究所区域,驶上通往市区的支路,才打开了近光灯。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风暴中。

墨羽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夜景,后颈的灼痛已转为一种深沉的、间歇性的钝痛,与脑海中不断翻腾的记忆碎片交织。原型体。序列零。路标。这些词汇在他意识中回荡,冰冷地定义着他的存在。他想起幼年时那些模糊的、被当作噩梦的片段——冰冷的触感,眩目的光,无法理解的低语。原来那不是梦,是烙印。他下意识握紧了金属箱的背带,指节泛白。苏念博士……她当年看着被固定在实验舱里的自己时,是什么心情?林宇莫的父亲,在写下“到此为止”时,又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前排,林宇莫的脸色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他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同样因用力而发白。父亲的书房……那个他总是被告诫不要打扰的圣地。里面藏着的,不仅仅是学术荣誉和家族回忆,还有足以颠覆他对至亲认知的黑暗秘密。哥哥宇轩的笑容、父亲日渐沉重的背影、那些欲言又止的叹息……此刻都染上了截然不同的色彩。愤怒、背叛感、以及对未知真相的恐惧,在他胸中冲撞。

茉莉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墨羽和安雅的状态,更留意着车外的动静。她手按在腰间隐藏的武器上,思维飞速运转。空白面具的追杀者,研究所的异常反应,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组织严密、权限极高的内部势力。他们是谁?目的仅仅是“回收”墨羽这个原型体,还是有着更庞大的计划?阻断装置是他们想要夺取的关键吗?

安雅则抱着那本硬皮笔记,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苏念博士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还在眼前跳动。“眼睛在观察我们”……如果“阈限之眼”真的是一种具有某种“意志”或“机制”的超维度存在,而早期实验(包括对墨羽的)无意中为它在现实世界打开了“一扇窗”,甚至建立了“锚点”,那么关闭它,就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像是一场危险的仪式,一次对未知存在的挑衅。阻断装置真的能成功吗?还是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车子驶入市区,穿过渐渐稀疏的车流,拐进一片安静的、绿化良好的中高档住宅区。林宇莫的家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带着一个小花园,外观简约现代,在街灯下显得宁静而普通。他将车直接开进车库,关上电动门,车内最后一丝外界光线也被隔绝。

“到了。”他熄火,声音在封闭的车库内显得有些空洞。

车库有内门直通房屋内部。林宇莫输入密码,门锁轻响打开。屋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只有淡淡的、属于家的气息——旧书、木地板清洁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林父生前喜欢的雪松香薰残余。

“别开大灯。”林宇莫低声说,从门边抽屉里摸出两支小型强光手电,递给茉莉一支。“跟着我,尽量别碰其他东西。”

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布置简洁雅致,透着知识分子家庭的气息,但此刻在微弱手电光柱的扫射下,那些熟悉的家具和摆设都蒙上了一层诡异而陌生的阴影。墙上挂着林父的学术获奖证书和林宇轩学生时代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笑容此刻看来格外刺眼。

林宇莫没有停留,径直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来到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这就是林父的书房。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聚勇气,然后输入了另一串密码——这次是林宇轩的生日。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书房比想象中更大,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书籍、文件夹和各类学术模型。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临窗摆放,上面整齐地堆着一些未完成的论文手稿和天文图表。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林宇莫的目标明确——书桌后方,嵌入墙壁的一个老式机械保险柜。灰色的金属表面已有斑驳痕迹,转盘密码锁看起来颇有年头。

他走到保险柜前,蹲下身,再次输入了林宇轩的生日。转盘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拧动把手,用力一拉——

保险柜的门纹丝不动。

“密码不对?”茉莉皱眉。

林宇莫脸色微变,再次尝试,确认自己没有转错。“是哥哥的生日……他只用这个密码。”

“或许……改了?”安雅轻声道,“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

林宇莫盯着保险柜,眼神闪烁。片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再次握住转盘。这一次,他拨动的数字组合,是他自己的生日。

“咔。”

一声轻响,迥异于刚才。林宇莫的手僵在半空,瞳孔收缩。他缓缓转动把手,这一次,保险柜的门应声而开。

那一瞬间,他脸上掠过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震惊、一丝荒谬的恍然,还有深切的、被刺痛的神情。父亲……最终将最后的秘密,托付给了小儿子。

保险柜内部空间不小,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些泛黄的家族文件、房产地契、几件用绒布包裹的旧怀表等小物件。下层则整齐地码放着数十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以及几个黑色的数据存储盒。最上面,平放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皮质日志,日志上,压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银色小金属盒,约手掌大小。

林宇莫先拿起了那个银色小盒,入手冰凉沉重。他试着打开,发现需要指纹或密码。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拇指按在盒盖中央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痕上。

“滴”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里面没有实体钥匙,只有一枚小巧的、造型奇特的黑色数据芯片,以及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是林父熟悉的、略带潦草却依旧有力的字迹:

“小莫,

若你打开此盒,说明你已涉足我毕生之憾与恐惧。我无颜以对,唯留此钥与日志。芯片可解密‘归途’项目底层档案(路径:\\server-archive\sealed\homecoming)。苏念……她知道更多。找到她,若她还活着。真相残酷,望你慎择前路。记住,无论你发现什么,你哥哥的失踪,非你之过,亦非……(墨迹在此晕开,似乎笔尖停顿良久)非那孩子(墨羽)之过。是我们这些狂妄的探索者,打开了不应触碰的门。

保重。

父 林振华 绝笔”

“归途项目……”林宇莫喃喃道,手指收紧,将便签纸捏出了褶皱。他看向墨羽,眼神复杂。“父亲他……果然知道。而且,他在试图保护你,甚至在最后,将解密钥匙留给了我。”

墨羽迎着他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那句“非那孩子之过”像一股微弱的暖流,试图融化他心中冻结的某些部分,但紧随其后的“打开了不应触碰的门”,又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

林宇莫将芯片小心收起,拿起了那本深蓝色日志。他快速翻阅,脸色随着阅读越来越苍白。日志里记录了“阈限之眼”早期观测、神经直连实验的理论突破、第一批志愿者(包括一些“特殊渠道”获得的、身份模糊的受试者)的招募,以及……“原型体培育计划”的启动。关于一个代号“零号”的孤儿,如何被筛选、如何接受一系列激进的前庭神经和潜意识重构手术,以成为“稳定的人形导航信标”。日志中充满了技术性的冷静描述,但也偶尔流露出林父日益加深的焦虑和道德拷问,尤其是在“零号”(墨羽)表现出远超预期的、与“眼睛”的共鸣,以及林宇轩坚持要深入梦域核心之后。

“宇轩坚持认为,‘眼睛’并非恶意,它只是‘不同’,是更高维信息的自然投射,我们需要的是‘理解’而非‘阻断’……”林宇莫念出其中一段,声音沙哑,“父亲记录,苏念博士后期也倾向于这个观点,但为时已晚,实验已经不可逆地锚定了连接。事故发生后……父亲销毁了大部分记录,遣散了核心团队,用尽手段掩盖,并暗中安置了‘零号’,给予他新的身份和看似正常的生活。他希望能让一切尘封。”

“但显然,有人没有让它尘封。”茉莉冷冷道,“那些空白面具,还有研究所里启动的防御协议。”

“归途项目……”安雅思索着,“这个名字……是指引迷失在‘眼睛’中的意识‘归途’?还是指让‘眼睛’的影响‘归途’——也就是退回它本来的维度?”

“或许兼而有之。”墨羽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清晰了许多,“苏念博士的笔记提到,阻断装置需要‘引导源’(我)在特定‘阈限点’同步启动。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反向的仪式,利用最初的‘锚点’(我)和‘锚定地点’(地下设施),去主动切断或者‘覆盖’那条连接。”

林宇莫合上日志,将它和银色小盒、数据芯片一起收好。他又从保险柜下层取出几个看起来最重要的档案袋。“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这些资料和阻断装置图纸。然后……”他看向墨羽,“决定是否,以及如何,使用这个‘钥匙’。”

“去哪里?”茉莉问,“研究所的势力可能已经监视了所有与我们相关的常规地点。”

林宇莫沉吟片刻:“我有一个地方。是我父亲早年匿名购置的一处郊区安全屋,连我母亲都不知道。坐标和进入方式,应该就在这些档案里。那里有独立的电力和网络屏蔽,足够我们暂时藏身和进行研究。”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像是极精密的工具在拨弄门锁。

四人瞬间僵住,手电光同时熄灭。

黑暗中,茉莉的手已经握住了武器柄。林宇莫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又一声轻微的“沙沙”声,从一楼客厅的方向传来,仿佛有人用最轻的脚步踩在了地毯边缘。

追兵……已经找到了这里。

空气瞬间紧绷如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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