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兴师问罪
沈淮璟睁着眼睛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微信里那条未发送的验证消息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心里的火气和憋屈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大。
他就想不通了,自己掏心掏肺想交个朋友,送他回家、放下身段求着加微信,结果转头就被人删得干干净净,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越想越睡不着,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过昨天那套低调的休闲装胡乱套上,连洗漱都顾不上仔细弄,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别墅。
清晨的景城还没完全苏醒,马路上只有零星的车辆和公园里晨练的老人。沈淮璟开着车,油门踩得又猛又急,引擎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艹!陆离就是个没良心的骗子。他看了眼手机,恨恨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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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再次驶入城西那片熟悉的老巷,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去,空气里混杂着早点摊的油烟味和老房子的霉味,充满了生活味。
停好车后,沈淮璟“砰”地甩上车门,力道大得震得车身都晃了晃。脚步又沉又快,带着股要踏碎地砖的架势,路过巷口冒着热气的早点摊时,却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蹦出陆离那副清瘦的模样,似是营养不良的微黄发丝,下颌线锋利得像从没好好吃饭,眼底总带着点淡淡的倦意。
沈淮璟回过神来立马甩了甩脑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都这时候了,还管这骗子吃没吃饭?可转念一想,现在才七点,陆离那家伙八成又在琢磨学习,肯定没顾上吃早饭。
于是,他咬着后槽牙,脸色臭得能滴出水,掏出手机扫了付款码,语气不善:“老板,两笼肉包,两碗南瓜粥!”
摊主是个热情的中年大叔,听见沈淮璟的声音,抬头看了看这个穿着气质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连忙应了声:“好嘞!马上就好!”
沈淮璟付完钱,就双臂环胸,拧着眉头站在一旁等着。他身材高大挺拔,穿着随意的休闲装,往这烟火气十足的巷口一站,引得早起买菜、吃早餐的街坊邻居纷纷侧目。
他看着老板动作麻利地将肉包装进薄薄的塑料袋,又盛了两碗热气腾腾、金黄粘稠的南瓜粥,用一次性碗盖仔细盖好。
接过东西时,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到掌心,灼得他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早餐,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地被这温度熨帖下去一点点,但随之涌上的,是更深的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沈淮璟,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给人送早餐的破事儿?还是被人家删了联系方式上赶着的!他想他确实有病,该去看脑科了。
拎着还温热的早点,沈淮璟三步并两步的冲到陆离住的居民楼前,仰头望了望——眼前是熟悉的砖红色,墙皮斑驳脱落,晾衣绳在半空胡乱拉扯,连个像样的楼栋号都模糊不清。
他只记得上次送陆离到家约莫是这栋楼,可具体几楼几号自己压根不知道。更气人的是,这破小区连个声控灯都没有,上次送陆离到单元门口就折回了,连他上到哪层都没法判断!
沈淮璟站在单元门口,指尖把早餐袋捏得皱巴巴的,胸腔里的火气混着莫名的焦躁,烧得他心口发闷。他暗骂自己蠢,怎么就没想着上次多问一句门牌号,现在好了,跟个傻子似的杵在这破楼下,连往上冲的方向都没有。
他找了棵歪脖子老槐树靠着,树荫勉强遮住清晨的阳光。早餐的温度透过塑料袋慢慢散掉,他时不时抬手摸一下,眉头皱得更紧——要是等陆离出来,早点都凉透了,他这趟上赶着的折腾岂不是更没面子?
来往的居民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买菜回来的大妈打量他,嘴里嘀咕着“这小伙子看着挺体面,怎么在这蹲着呢”。沈淮璟耳尖发烫,下意识往树后缩了缩,心里想走,却没真的转身走。
槐树下的沈淮璟无聊的踢着脚边一颗圆润的小石子,石子在水泥地上滚出一串哒哒声,又被他一脚勾回来,来来回回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指尖无意识划过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界面显示八点二十三分,他眉头拧得更紧——陆离那家伙,不是出了名的学霸吗?以前听人说他恨不得扎根图书馆,这个点早该背着书包往学图书馆跑了,怎么还没动静?
难不成是自己来晚了?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否定——他明明七点就从家里出来,赶到这买了个早餐后才七点半,怎么可能晚?除非陆离今天起得格外早,已经走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有点慌,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早餐袋,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早就没了先前的温热。
“切,凉了就凉了,他就只配吃凉的。”沈淮璟嘴硬地嘟囔着。抬头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快拎着袋子钻进旁边的便利店,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拆开袋子就往嘴里塞。凉掉的包子皮其实还算松软但少了热气,南瓜粥也没了刚买时候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时带着点凉意。他皱着眉嚼得飞快,腮帮子鼓鼓地嚼着,活像在跟这早餐较劲。三下五除二解决掉这份冰冷的早餐后,他将空袋子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他站起身,在原地僵立了两秒,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那栋旧楼。
“真是吃饱了撑的。”沈淮璟嘟囔了一句,还是认命般的重新走向巷口那个冒着熟悉白气的早点摊。
卖包子的大叔刚送走一波早起的客人,一抬头,又看见这个去而复返、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的年轻人,愣了一下。
沈淮璟避开大叔探究的目光,直接掏出手机,再次扫向那个二维码,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再来两笼包子和两碗南瓜粥。”
大叔还是依旧热情,麻利地掀开蒸笼,白气裹挟着肉香瞬间涌了上来,氤氲得沈淮璟的睫毛都沾了点湿意。“小伙子,买完又来?给对象?”
沈淮璟挠了挠头语气硬邦邦的又透露着尴尬:“才不是,就朋友……”
大叔笑的眼睛眯起一条缝,“朋友买两趟?小伙子你这人真仗义。”
沈淮璟脸一热,刚想反驳,大叔已经把沉甸甸的早餐袋递了过来,热乎的白气顺着袋口往上冒,熏得他鼻尖发痒。他胡乱“嗯”了一声,抓过东西转身就走。
回到楼底下的沈淮璟继续靠在树干上,将早餐袋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怀里的暖意顺着布料透进来,将心里的烦躁熨帖平展,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八点三十九,忍不住嘀咕:这人到底在干嘛啊?
正想着,单元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离刚探出身子,沈淮璟的目光就立马黏了上去。陆离今天穿一件简单的黑色短袖和直筒牛仔裤,外面还套了件灰色的薄外套。晨光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连额前碎发都染着暖光。
沈淮璟立马背离树干,大步朝单元门走去。离陆离就两步距离时,停下动作整了整衣领,叫了声:“陆离。”
听到声音陆离回头对上沈淮璟的眼睛,满是疑惑,“你怎么在这?”
“找你问罪。”沈淮璟说着又近了一步,将手中的早餐袋递给陆离,“吃,吃了才好收拾你。”
陆离没接,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向沈淮璟,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沈淮璟,要是为了我删你的问题来就直说,不用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沈淮璟被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噎得胸口发闷,心头的烦躁瞬间翻涌上来。他懒得再伪装什么,粗暴地把早餐往陆离怀里一塞,油纸袋的热气蹭到陆离的指尖,带着几分灼人的温度。他嗤笑一声,语气冲得像带了刺:“吃!给你脸了还不要?饿着肚子跟我掰扯,显得你多委屈似的。”
陆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早餐袋,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有,我在家吃过了。”
“吃过了?”沈淮璟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的情愫。他一大早折腾来回,跟自己的别扭心思较了半天劲,结果人家根本不需要?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陆离,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可陆离的神色太过坦然,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闪烁,只有一片干净的、让人无从质疑的平静。
沈淮璟攥了攥空落落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早餐袋的温度。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比之前的愤怒更让他难以招架。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情绪,好像都打在了一团柔软却坚韧的棉花上,被无声无息地化解、吸收。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比如“吃过了也得给我拿着”,或者“谁管你吃没吃”,可这些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陆离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被纠缠的厌烦,只有一种近乎包容的平静,仿佛在看着一个闹脾气却找不到缘由的孩子。
这种眼神让沈淮璟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陆离的视线,耳根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只会显得更加可笑。
“……随你便!”
最终,他只硬邦邦地扔下这三个字,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大步地往前走。
陆离看着他笨拙的走路姿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拿着早餐朝小区门外的公交站走去。
晨光熹微,将他的影子在老旧的水泥地面上拉得细长。他走得不快,步调平稳,与沈淮璟那几乎算得上是“逃离”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走到公交站,6路车还没来,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睡眼惺忪的上班族。陆离在长椅的一端坐下,将早餐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塑料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盯着那袋包子和南瓜粥看了一会儿,清晨微凉的空气里,食物温热的气息变得格外明显。
他其实没有撒谎,他确实在家里吃过了。爷爷总是起得很早,会给他准备好简单的早饭,哪怕只是一个馒头,一碗白粥。
但……
他最终还是伸手,慢慢拆开了袋子。包子的面皮已经不像刚出锅时那么松软,但内馅还带着余温,肉香混合着葱香散发出来。南瓜粥也是温热的,稠稠的,看上去熬了很久。
他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地吃了起来。味道一吃就是王叔做的,因为王叔时常找借口给陆爷爷塞吃的。
他吃得很慢,很安静,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细微的情绪。
他在想沈淮璟这种只出入高端场所的沈家大少爷,居然会停在那种烟火气十足的街边小摊前,掏出手机,混杂在一群早起赶工、买菜的大爷大妈中间,买了最普通的早餐。
难道就为了这种事?怎么想怎么滑稽。
这些行为混乱又矛盾,充满了沈淮璟式的自我中心和不顾他人感受,但隐隐约约地,陆离似乎能触摸到那层暴躁外壳底下,一丝不知所措的、想要靠近的意图。
就像一只不懂得如何表达亲近的大型犬,只会用扑咬和吠叫来引起注意。
可是……
陆离喝了一口温热的南瓜粥,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淮璟的“靠近”,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是少爷生活里一点新鲜的调剂,就和周明宇一样。而他陆离,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应付这种不确定的、随时可能抽离的“兴趣”。
公交车缓缓进站的提示音响起。
陆离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把空了的包装袋仔细叠好,放回塑料袋里,系紧,然后起身,走向缓缓打开的公交车门。
他将空袋子扔进了公交站旁的垃圾桶,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天空是鸟在遨游,地面是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的人们。车内陆离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沈淮璟今天早上那张因为气急败坏而有些涨红、又因为狼狈而别开的脸。
还有那句硬邦邦的“随你便”。
最终他轻轻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
沈淮璟这个人似乎……不讨厌。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着。
陆离依旧闭着眼,窗外的太阳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而另一边。
“砰!”
沈淮璟几乎是摔进驾驶座的,用力甩上车门,昂贵的跑车都随之震颤了一下。他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累,而是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挥之不去的狼狈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抬手,狠狠耙了一下头发,原本打理得有些随性的发型彻底乱了,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更添几分烦躁。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陆离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自己那句蠢透了的“随你便”,还有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操!” 他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柔软的真皮方向盘上,没有触发喇叭,只是发出一声闷响。指骨传来细微的痛感,却远不及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他就不明白了,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但是他又没扔,说不准不讨厌我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沈淮璟强行摁了下去。他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少他妈自作多情了,”他对着空气,语气恶劣地自言自语,“他那就是懒得跟你废话,拿走了随便处理掉而已。”
可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却在固执地反驳: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以他的性子,根本连接都不会接。
两种念头在他脑子里打架,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他只是握着方向盘,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老旧的小区景象,脑子里乱糟糟的。
陆离拿着早餐,是去图书馆了吗?他现在在干什么?看书?还是……会把那早餐吃掉?
想到陆离可能小口小口吃着他买的包子的样子,沈淮璟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
“妈的,疯了真是……”他烦躁地抹了把脸,试图驱散这些不受控制的想象。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陆离,也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个人如此轻易地牵动。
可是……
当他回忆起陆离最后看他那一眼,不再是全然的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无奈?或者别的什么他无法解读的情绪时,那股想要靠近、想要弄明白的冲动,又顽固地钻了出来。
沈淮璟深吸一口气,一脚油门朝图书馆开去。
值得庆幸的是,刚转来景城没多久,闲不住的江谭洺就硬拉着他和林沐阳把整个市区几乎转了个遍,美其名曰“熟悉新地图”。再加上沈淮璟天生方向感强,记忆力也好,此刻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景城几家主要图书馆的位置,离这片老城区最近、图书种类最丰富的就是‘市图’。
沈淮璟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烦躁地摸出手机,给江谭洺转了一百万,备注“赏你的。”
下一秒,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卧槽,你被夺舍了?】
看着屏幕,沈淮璟都能想象出江谭洺此刻瞪大眼睛、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若是平时,他肯定要骂回去,但此刻,他心里揣着别的事,没心思跟这家伙斗嘴。
将手机往副驾位一甩,急急忙忙就开去‘市图’。
到地方,车子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停在‘市图’前。沈淮璟甚至没耐心去找正规车位,直接占了个临时下客的区域,拔了钥匙就推门下车。
清晨的图书馆广场颇为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早到的读者步履匆匆。沈淮璟高大挺拔的身影和那辆过于扎眼的跑车,与周围沉静求知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带着书卷气息的空气,试图平复一下过于急促的心跳和一路上积攒的烦躁。目光锐利地扫过图书馆那巨大的玻璃幕墙,仿佛能穿透它们,锁定那个特定的身影。
进去?还是不进去?
这个简单的问题此刻却让他有些犹豫。
进去之后说什么?做什么?难道直接冲到陆离面前,问他“早餐吃了吗?”——那也太蠢了,跟摇着尾巴求表扬的狗有什么区别?
可不进去,他这一路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又算什么?
正当他拧着眉头,内心天人交战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图书馆侧面的一扇小门外,靠近绿化带的休息长椅旁,有一个极其熟悉的清瘦背影。
是陆离!
他果然在这里!
他怎么不进去?
沈淮璟的下意识地就想要迈步过去。但是又硬生生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陆离并非一个人。
长椅旁还站着一个人,看穿着像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她正笑着对陆离说着什么,手里还比划着。而陆离,虽然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却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倾听,偶尔还会几不可察地点一下头。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缝隙洒下来,在他微黄的发梢和苍白的侧脸上跳跃,那画面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顺眼。
沈淮璟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焦躁,奇异地、一点点地平息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只是默默地看着。
站在广场边缘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塑(他本人包不可能承认这个词),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清冷身影。
一切都很安静,很……顺眼。
这种平静甚至短暂地麻痹了沈淮璟那颗总是躁动不安的心。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忘记了之前所有的憋闷和狼狈,只是单纯地、近乎贪婪地看着这幅画面。
直到——
管理员走了,他才敢过去。
在他离长椅还有几步远,正内心激烈斗争、几乎要同手同脚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陆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无波地,准确无误地,看向了他。
瞬间,沈淮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光柱钉在了原地,所有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沉默片刻,还是陆离打破平静。
“你不是走了吗?”
是啊,他明明应该走了。在早上那样狼狈地逃离之后,他就不该再出现在这里。
沈淮璟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不敢再与陆离那双过于透彻的眼睛对视,目光胡乱地落在旁边的草地上,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语气轻狂却又透露着紧张:“我……小爷乐意!图书馆你家开的?”
声音不自觉地又拔高了些,带着点强装出来的不耐烦,“早……早餐扔了没?”
看着这幅模样的沈淮璟,陆离突然就有点想笑,但又觉得不好,强压下情绪开口:
“吃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
却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在沈淮璟混乱的脑海里炸开。
“吃……吃了?” 他猛地转回头,眼睛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陆离,那强装出来的不耐烦瞬间碎裂,只剩下措手不及的茫然和一丝……迅速窜起的、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的欣喜?
“你……你真吃了?!” 他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都忘了伪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求证。他紧紧盯着陆离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点开玩笑或者敷衍的痕迹。
陆离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沈淮璟张着嘴,愣在原地。预想中的所有糟糕情况都没有发生。
他看着陆离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发烫。
“算……算你识相!” 最终,他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梗着脖子,憋出这么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话来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语气依旧试图维持着惯有的蛮横,但那微微发亮的眼睛和明显柔和下来的眉眼,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说完那句色厉内荏的话,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立刻逃走,反而像是突然生出了莫名的底气,或者说,是被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想要靠近的念头驱使着——
他索性直接大马金刀地在陆离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长椅因为突然增加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个举动显然出乎陆离的意料。他翻动书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向这个挨得极近的少爷。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沈淮璟强装镇定的脸。
沈淮璟被陆离这么一看,刚平复一点的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他立刻欲盖弥彰地挺直了腰板,下巴微扬,试图营造出一种“老子坐这里是给你面子”的架势,眼神却不太敢与陆离对视,胡乱地瞟向远处的树冠,嘴里没什么底气地嘟囔:
“看什么看?这椅子你家的?”
典型的沈氏强盗逻辑。
陆离看着他这副浑身不自在却又硬要赖着不走的模样,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无视或者出言赶人。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沈淮璟两秒,那目光平静依旧,却似乎并没有不悦或排斥的情绪。
然后,在沈淮璟快要被这沉默看得坐不住的时候,陆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放在长椅上的那个旧书包,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给沈淮璟让出了更多一点空间。
他……他没赶我走?
他甚至……还给我让了地方?
这个认知让沈淮璟胸腔里那股微甜的暖流瞬间扩大了数倍,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强行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维持着那副“勉为其难”坐在这里的表情,但周身那股低气压却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甚至有点傻气的安静。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乱瞟,就这么规规矩矩,挺直脊背地坐在陆离旁边。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沈淮璟第一次发现,原来只是这样简单地坐在一个人旁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心里也能被一种陌生而熨帖的充实感填满。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陆离专注的侧脸,看着他被阳光染成淡金色的睫毛尖,心里那点痒痒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
好像……这样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