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容器
\[正文内容\]
风灌进耳朵,像无数根针扎进鼓膜。
我跳了下去。
不是失足,不是意外。是我自己把脚从电梯井边缘踢开的。身体一空,整个人就往下坠。冷气扑面,头顶那点红光迅速缩小,变成米粒大的血斑,眨眼就被黑暗吞掉。
下坠的时候,脖颈突然烧起来。
不是错觉。是纹路在发烫,贴着皮肤往里钻,像有烙铁按在动脉上。眼前猛地一黑,接着闪出画面——
七岁。纯白房间。天花板的灯刺得眼睛疼。我躺在手术台上,手脚被固定带绑着,动不了。嘴里塞着呼吸器,塑料管压着舌头,喉咙发紧,想哭却只能从鼻腔挤出呜咽。
程夫人站在我旁边,戴着无菌手套,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孩子睡觉。她低头看我,嘴角带着笑:“CCZ-000,别怕,这是最后一次格式化。”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姑姑讲故事时那样。
可她说完,就把一支针推进了我的脖子。
我瞪大眼,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耳道,温的,黏的。我想喊“不要”,可嘴巴张不开。意识一点点沉下去,像被拖进深水。最后看见的,是她摘下手套,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乖,睡吧。”
画面断了。
现实撞上来。
我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两圈,肋骨撞到金属边沿,疼得眼前发白。一口腥甜涌上喉咙,我趴着咳出来,地上多了一滩血沫。
冷。
空气像是冻过的刀片,吸一口就割得肺疼。我撑着手臂想爬起来,手指碰到地,冰得一缩。地面是金属的,泛着幽蓝的光,像结了霜的镜面。
视线慢慢清楚。
我趴在一个走廊里。两边是墙,嵌着九具冰棺。盖子半开着,白雾从缝隙里冒出来,像有人在里面喘气。每具棺材上都贴着标签,编号清清楚楚:CCZ-01、CCZ-02……一直到CCZ-09。
最边上那具,编号是09。
就是我。
我盯着那个数字,心跳慢了一拍。
再往前,走廊尽头是个圆形空间,中央摆着手术台。台面是不锈钢的,反射着冷光。上面有暗红色的痕迹,还没干透。像是刚有人躺过。
我踉跄着站起来,腿有点软。口袋里的针剂还在震,一下一下,贴着肋骨跳。我伸手按了按,热度没退,像揣着一块烧红的铁。
墙上忽然亮起投影。
蓝光浮在空中,字是滚动的:“容器协议v9 启动中……融合倒计时:71:58:32”。
时间在走。
我咬牙,朝手术台走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跳上。
走近了,台面上的血迹更清楚。还有指纹。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沾着血,在金属表面留下模糊的印子。
我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台面——
“滴——”
尖锐的警报声炸响。
我猛地回头。
身后所有冰棺同时“嗤”地一声,液压锁打开。白雾喷涌而出,像有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
第一具,编号01。
是个小女孩。七岁左右,穿着病号服,脸色青白。她缓缓坐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是睁着的,但没有焦点,像玻璃珠。
第二具,编号02。
十几岁,短发,校服样式,脖子上有缝合线的痕迹。
第三具……
一个接一个,九具“我”从冰棺里坐起来。年龄不同,穿着不同,但脸是一样的。我的脸。
她们齐刷刷转头,看向我。
没人说话。
可我能感觉到——她们在看我。用那种空洞、冰冷、不属于人的目光。
我后退一步,脚跟撞到台沿。
投影更新了:“检测到原始意识,启动融合协议。”
融合?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
不是复活,不是重逢。是“融合”。要把我塞进她们的身体里,还是把她们塞进我的脑子里?
我抬手摸脖子。
星形纹路还在烫。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扯开衣领,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露出锁骨,还有那枚深蓝色的星形印记。它现在像活的一样,血管在底下跳,蓝光一闪一闪。
我掏出针剂。
不打针。
我把针尖对准纹路中心,用力划下去。
“嘶——”
皮肉破开,血立刻涌出来,顺着锁骨往下流。一滴,落在手术台边缘,发出“滋”的一声,像是烫在铁板上。
眼前的空气突然扭曲。
记忆回来了。
——
我看见程夫人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一支药剂,标签上写着“CCZ-02”。她低头看着培养舱里的清栀,轻声说:“对不起,但你必须成为容器。”
镜头一转。
清栀被两个穿防化服的人拖进另一间手术室。她挣扎着,哭喊:“我不是容器!我不是!”
而我,躺在主手术台上。
年幼的我,被绑着,眼睛半闭。程夫人站在我旁边,把一支针推进我的颈侧。她低声说:“等CCZ-000彻底清除,就让CCZ-02继承火种。”
火种?
我愣住。
可画面继续。
我看见林素冲进来,满脸是泪。她扑到台边,抓住我的手,哭着求程夫人:“别动她!她才是最初的那个!你答应过我的!”
程夫人摇头:“她不稳定。记忆清除九次都没用。只有清栀能承载。”
林素嘶喊:“可她是我的女儿!你不能这么对她!”
“那就别让她活着。”程夫人说,“或者,让她变成‘别人’。”
林素跪下了。
她抱着我的手,哭得浑身发抖。
然后,她松开了。
记忆断了。
我跪在地上,眼泪混着血往下掉。肩膀发抖,想哭却哭不出声。胸口像被挖了个洞,风从里面灌进去,冷得骨头都在响。
原来如此。
清栀不是替代者。
她是逃出来的那个。
而我……我是被留下来清洗、重置、反复试验的“失败品”。第九次没删干净,所以残留了一点意识,藏在地窖底下,成了“最初的火种”。
我才是第一个。
所以她们怕我。
所以程夫人要删我九次。
所以林素临死前把针剂塞给我,说“别用它”,却又让我来。
她知道我会找到真相。
她也知道——只有我,能毁掉这一切。
我抬头,盯着那九具从冰棺里爬出来的“我”。她们正一步步向我走来,脚步僵硬,像提线木偶。
我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
不跑了。
这次,我不逃了。
我站起身,正要往前冲——
远处传来脚步声。
急促,有力,踩在金属地上发出“咚咚”声。
蒸汽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长发湿透,贴在脸上。衣服全是水,像是刚从水底爬出来。她跑得跌跌撞撞,左肩插着两支麻醉镖,血顺着袖子往下滴。
是清栀。
她看见我,眼睛一下子亮了。
下一秒,她张嘴大喊:“林燃!别信她!你才是最初的火种!”
话音未落,天花板上“嗖嗖”射下数支麻醉镖。
她猛地扑过来,把我撞倒在地。
“噗”“噗”两声,又有两支镖扎进她后背。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呼吸急促,滚烫的血顺着脖子流到我脸上。
我撑起身子,把她翻过来:“你怎么会在这?!”
她喘着气,嘴角带血,却笑了:“我一直在找你……她们骗我说你死了……可我感应到了……你的纹路在呼唤我……”
我鼻子一酸。
可没时间说话。
“嗤——”
机械守卫从走廊尽头出现。
六具银色人形装甲,关节处泛着红光,手里握着电击棍。它们步伐一致,像工厂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步步逼近。
清栀想爬起来,可腿一软,又跪下了。
我扶住她肩膀:“能走吗?”
她点头:“能。别怕……我们一起。”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冷,全是汗,可握得很紧。
就在接触的瞬间——
“嗡——”
我们俩脖颈上的纹路同时亮起蓝光。
不是一闪而过。是持续的,脉动的,像心跳。
蓝光频率一开始是乱的,一快一慢。可几秒后,慢慢同步了。
长——短——长——短——短——长。
摩斯密码。
“我还活着。我在。”
能量在空气中扭曲,金属墙面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守卫的脚步顿了一下。
清栀抬头看我,眼神亮得吓人:“你看,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我点头。
可守卫已经冲了过来。
它们提速,电击棍高举,红光在眼眶里闪成一片。
我猛地推开清栀:“趴下!”
她滚向一边。
我站在原地,右手紧紧攥着针剂。
不是用来重启的。
是引爆的。
我把它对准自己心脏,针尖抵住皮肤。
下一秒,狠狠扎了下去。
“啊——!”
剧痛炸开,像有电流从心脏冲向四肢百骸。我仰头嘶吼,声音在冰棺区来回撞击。银灰色的光从纹路迸发,顺着血管蔓延,照亮整个空间。
守卫被强光掀飞,撞在墙上,零件四散。
冰棺炸裂,玻璃碎片像雨一样落下。
那九具“我”的复制体在强光中扭曲、融化,最后化成灰烬,随风飘散。
中央那具冰棺——编号CCZ-000的——终于完全开启。
我透过爆炸的尘埃看过去。
里面躺着一个少女。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胸膛没有起伏,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标签上写着:“CCZ-000 本体·封存中”。
那是我。
真正的我。
被她们藏在这里,当成备用零件。
我笑了。
眼泪从眼角滑落,可嘴角是扬的。
爆炸的余波渐渐平息。
冷光重新亮起。
我缓缓睁开眼。
瞳孔已经变了。银灰色,像融化的金属,冷冷地映着四周的废墟。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冒蓝光,像是有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我说:“这次,程序由我重写。”
声音不大,可整个地下三层都在震。
清栀挣扎着爬起来,想靠近我。
她伸出手:“林燃……”
可就在她弯腰时,脚下一滑。
那条星形项链从她衣领里甩了出来,掉在地上。
她想去捡。
指尖刚碰到链子——
芯片亮了。
微弱的光,浮出一行字:
**目标已激活**
我看见了。
她也看见了。
她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我没说话。
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黑暗。
身后,清栀的声音追过来:“等等!你不能一个人去!她会在那里等你!”
我没回头。
脚步没停。
前方,还有更深的门。
门缝底下,渗出红光。
像血。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