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混天绫的红光渐渐敛去，周遭景物重新清晰起来，已是回到了幽谷之中。

夕阳的余晖将山谷染上一层暖金色，溪水潺潺，草木无声，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幻相只是一场错觉。

苏轻媚依旧紧紧抱着哪吒，将脸埋在他微凉的颈窝，身体因残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那被剥夺自由、失去本心的绝望感太过真实，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神魂，唯有怀中这具带着莲香的身躯，能给她一丝真实与安稳。

哪吒僵硬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感受到她九尾无意识地缠绕着他的腰际，那柔软的触感与依赖的姿态，让他心头那初萌的情愫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燎原。

他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不想她哭，不想她害怕，只想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任何事物再伤害她分毫。

他那只未受伤的手，依旧生涩地、一下下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动作笨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混天绫柔顺地垂落在二人身侧，不再带有丝毫杀气，反而像一道温柔的屏障。

许久，苏轻媚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她缓缓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颊在夕阳下如同带露桃花，眼尾泛红，更添几分惊魂未定的脆弱与媚态。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哪吒，他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双总是锐利如电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有些狼狈的模样。

“谢谢。”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哽。

哪吒看着她这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目光落在她脸颊那瓣自己伤口所化的红莲上，花瓣娇艳，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颤，想要拂去那花瓣，却在即将触及她肌肤时猛地顿住，耳根悄然泛红。

苏轻媚感知到他情绪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心疼、无措和某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炽热。

她微微偏头，主动将脸颊轻轻蹭了蹭他顿在半空的手指。

那微凉的指尖触及她温热的肌肤，两人皆是一颤。

“你的伤……”苏轻媚看向他手臂上那处已然被红莲瓣覆盖、不再流“血”的伤口，眉头微蹙。她能感知到，为了破开那幻相，他方才几乎是不计代价地催动了法力。

“无妨。”哪吒迅速收回手，别开脸，试图掩饰那莫名的慌乱与悸动。他从不觉得受伤是什么大事，莲花化身自有其修复之道。

但此刻，被她这般关切地看着，那伤口处竟隐隐传来一丝异样的灼热。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日里那冷硬的语调，却发现自己声音依旧有些发紧：“那黄眉老怪，本尊绝不会放过他！”

语气中的狠戾，是冲着那始作俑者，更是冲着让自己看到她如此脆弱模样的那份无力感。

苏轻媚看着他这副强装凶狠、实则耳根通红的样子，心底那点残余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

这“小朋友”，明明自己也是情绪未平，却先想着要为她出头。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言，只是放松了身体，依旧靠在他并不宽阔却莫名令人安心的怀里，汲取着那清冽的莲香带来的抚慰。

哪吒感受到她的依赖，身体依旧僵硬，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悄悄收拢了环着她的手臂，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夕阳将相拥的二人影子拉长，交织在一处，静谧而暧昧。

“咳！”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

孙悟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扛着金箍棒，蹲在不远处的树杈上，挤眉弄眼地看着他们：“俺说，你们两个……抱够了没？那黄眉怪还等着俺老孙去收拾呢！”

哪吒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松开苏轻媚，连退两步，脸颊爆红，恶狠狠地瞪向孙悟空：“泼猴！你胡说什么！”

苏轻媚倒是坦然，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和长发，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只是眼尾还带着一丝红痕，看向孙悟空：“大圣爷有何指教？”

孙悟空嘿嘿一笑，从树上一跃而下，凑到哪吒面前，压低声音，用足以让三人都听见的音量“窃窃私语”：“藕小子，可以啊！俺老孙还以为你只会打打杀杀，没想到还挺会疼人？”

他促狭地看了看哪吒红透的耳根，又瞥了一眼苏轻媚，“苏姑娘，你这‘小朋友’，可不简单呐！”

“孙悟空！”哪吒恼羞成怒，火尖枪瞬间在手，眼看又要动手。

苏轻媚却轻笑出声，那笑声带着水洗过的清甜，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她走到哪吒身边，很自然地拉住他握枪的手腕，对孙悟空道：“大圣爷还是先去忙正事吧。至于他……”

她侧头看了看浑身紧绷、面红耳赤的哪吒，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光，“他自然是最好的。”

这话如同定身咒，瞬间让哪吒所有动作僵住。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轻媚，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巨大惊喜砸中的茫然。

她……她说他是“最好的”？在她心里，他真的是……最特别的那个？

孙悟空也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指着哪吒：“得！俺老孙算是白操心了！你们……你们好好‘做朋友’！俺去也！”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金光遁走，留下意味不明的笑声在谷中回荡。

谷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哪吒还沉浸在苏轻媚那句“他自然是最好的”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呆呆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反应。

苏轻媚看着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又好笑。

她松开他的手腕，弯腰拾起地上那几瓣因为拥抱而飘落的红莲，托在掌心，递到他面前：“这个，还要吗？”

哪吒回过神来，看着她掌心那几瓣与自己同源的花瓣，又看看她含笑的眼睛，心头那股炽热的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一把抓过那些花瓣，连同之前那颗碎铃一起，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我的。”他看着她，很认真、很郑重地宣布，像是在确认某种所有权，又像是在许下某种诺言。

苏轻媚微微一怔，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专注与执拗，那不再仅仅是孩子气的独占，似乎……多了些什么她一时无法解读的东西。

但她并未深究，只是觉得这“小朋友”愈发有趣，便顺着他的话，含笑点头：“嗯，你的。”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天边只余一抹绚丽的晚霞。幽谷中，莲香与那缕清甜气息愈发缠绵地交织在一起。

哪吒看着苏轻媚在暮色中依旧明媚的容颜，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孤寂了千年的神魂，似乎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想要紧紧抓住的归处。

而那名为“情”的藤蔓，已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再难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