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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畔那场带着醋意与慌乱的分别，并未在苏轻媚心中留下太多痕迹。

她只觉那“小弟弟”神仙脾气来得古怪，去得也突兀，赠她珍珠的行径更是孩子气十足。

将那珍珠与红莲瓣一同收好后，她便又将此事抛诸脑后，继续在幽谷过她那观花听鸟、随性自在的日子。

然而，天庭云楼宫内的那位，心境却远非如此平静。

哪吒自那日返回后，周身的气压便持续低迷。仙娥侍从皆屏息凝神，不敢近前，唯恐触怒这位煞神。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烦躁源于何处，只觉看什么都碍眼。

练功时，火尖枪刺出的烈焰都比往日暴烈三分；独处时，那猫妖带着水汽的清甜气息和那句“若觉得无聊，可以来幽谷找我玩”总是不合时宜地萦绕心头。

他试图用征战杀伐来平息这莫名的情绪，主动请缨去剿了几处不安分的小妖洞府。

可即便在枪挑妖魔、红莲瓣纷飞之际，那素衣九尾的身影仍会偶尔闪现。

更让他困惑的是，他竟开始觉得，那些妖魔的惨叫与求饶声，比以往更加刺耳，甚至……有些无趣。

这日，他刚剿灭一窝作乱的蛇妖，正踏着风火轮返回天庭，途径万寿山地界，却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清甜中带着山野气息的妖气。他身形一顿，隐匿云层之中，向下望去。

只见那五庄观外，松坡冷淡，竹径清幽。观门前，那取经团队正与镇元大仙的门徒争执，似是因偷吃人参果一事起了龃龉。

而就在那纷扰之外，一株古老的松树下，苏轻媚正慵懒地倚着树干，九尾舒卷，指尖把玩着一颗刚从地上捡起的、婴儿模样的人参果。

她似乎对那边的争吵毫无兴趣，只低头嗅了嗅那果子，眉眼间带着几分纯粹的好奇，仿佛那能令人长生不老的灵根，与山间野果并无不同。

哪吒眉头微蹙。这猫妖，怎的又跑到这是非之地来了？那镇元子乃地仙之祖，道法高深，门下岂是她一只小妖能随意窥探的？

正当他思忖间，却见苏轻媚似乎觉得那果子模样有趣，竟用指尖轻轻戳了戳那“婴儿”的脸颊，随即又觉得无趣，随手将那无数仙妖梦寐以求的人参果往旁边一放，目光转而落在松树下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上，俯身去撷取。

就在这时，五庄观内的争执似乎升级了，一道凌厉的法力波动逸散开来，虽未直接针对苏轻媚，却也惊得她微微一怔，手中刚采的野花掉落在地。

几乎是同时，一道金光自云端落下，哪吒的身影显现出来，恰好挡在了苏轻媚与那法力波动的来向之间。

他并未看苏轻媚，只冷着脸对着观门方向，声音冰寒：“镇元子，管好你的门人，莫要惊扰无关。”

他这突兀的出现，让观门前的争执瞬间静止。

孙悟空眼尖，瞧见他，又瞧见他身后微微愕然的苏轻媚，火眼金睛里顿时闪过八卦的光芒，抓耳挠腮，嘿嘿直笑。

镇元子亦从观内缓步而出，仙风道骨，目光在哪吒与苏轻媚之间一转，抚须不语，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了然。

苏轻媚看着突然出现的哪吒，那精致如画的侧脸紧绷着，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模样，可她分明感知到他周身那未散的、刚从战场带下的凛冽杀气，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因急速赶来而略显紊乱的气息。

她弯腰拾起掉落的野花，站起身，走到哪吒身侧，很自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意外，又有点熟稔的笑意：“咦？你怎么也在这儿？又是‘奉命巡查’？”

哪吒被她问得一噎，耳根隐隐发热。他总不能说，是感知到她的气息，下意识就下来了。他冷哼一声，硬邦邦道：“路过。”

苏轻媚也不深究，将手中野花递到他面前，那花瓣上还带着露珠，映着她莹白的指尖：“这花好看么？比那人参果瞧着顺眼多了。”

哪吒垂眸，看着那朵微不足道的野花，又瞥了一眼被她随手丢在一旁、沾了尘土的人参果，再看向她清澈含笑的眼，心头那股因杀戮而起的躁意，竟奇异地被这朵野花和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抚平了些许。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也没有接过，只是沉默地看着。

这时，镇元子目光落在苏轻媚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他修为高深，自然能看出这猫妖根基浅薄，却灵性逼人，周身气息纯净通透，与这浊世格格不入。

“小友，”他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仪，“观你灵台清明，慧根独具，可愿入我门下，修习大道，得享长生？”

这话一出，连孙悟空都停下了嬉笑，好奇地看向苏轻媚。长生不老，这是多少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终点。

苏轻媚却只是眨了眨眼，看了看镇元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野花，以及脚边那颗被“遗弃”的人参果，最后目光落在身旁哪吒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微微绷紧的侧脸上。

她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慵懒，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清醒：“多谢大仙好意。只是……”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捻动花瓣，“长生不如随性。我觉得现在这样，看看花，逗逗……嗯，挺好的。”她本想说“逗逗小孩”，瞥见哪吒瞬间黑沉的脸色，及时改了口。

“长生不如随性。”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哪吒的心上。他猛地转头，看向苏轻媚。她站在那里，素衣胜雪，笑靥如花，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想起自己这具莲花化身，不死不灭，却困于“无根”的孤绝；想起天庭那看似永恒、实则冰冷无趣的岁月。长生？他早已拥有，可何曾有过她口中这“随性”的片刻欢愉？

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羡慕”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神魂。

镇元子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朗声大笑，笑声中竟带着几分赞赏：“好一个‘长生不如随性’！小友心境，非常人可及。”

他目光再次扫过哪吒与苏轻媚，意味深长地道，“二位气息相契，一者至刚至烈，一者至柔至韧，一莲一猫，倒是暗合阴阳相生之理，宿命纠缠，妙不可言。”

哪吒心头剧震，下意识地反驳：“胡言乱语！”他与这猫妖，不过是……不过是见过几面，勉强算是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而已！什么宿命纠缠！

苏轻媚却对镇元子的话不甚在意，她只觉得这老道士说话云山雾罩的。

她见那边唐僧师徒与镇元子的纠纷似乎有了转机，双方气氛缓和下来，便觉得此地无甚趣味了。

她弯腰，将那颗沾了土的人参果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走到哪吒面前。

“喏，”她将果子递到他嘴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你尝尝？闻着挺甜的。反正他们也不要了。”

她记得这“小弟弟”似乎总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吃点甜的，或许心情能好点？

哪吒完全愣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参果，看着她指尖那点莹白，嗅到果子清甜的香气与她身上独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却没能说出口。他竟就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微微张口，咬下了一小口果肉。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带着磅礴的灵气。然而，比那灵气更清晰的，是她指尖无意中擦过他唇瓣的、微凉柔软的触感。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哪吒猛地后退一步，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后。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死死瞪着苏轻媚，那双总是冰寒掣电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慌乱与无措，还有一丝被冒犯的羞恼。

“你……你放肆！”他声音都有些变调，混天绫无风自动，红光乱闪。

苏轻媚却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她收回手，自己也就着那果子咬了一小口，品了品，点头道：“是挺甜的，就是模样怪了些。”

她见哪吒一副快要爆炸的模样，只觉得这小孩脸皮真薄，逗一下反应就这么大。她好心地又将果子往前递了递，“还吃么？”

哪吒看着她坦然自若的模样，再看看那被她咬过一口的果子，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他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化作金光冲天而起，连风火轮都忘了踏，只留下一句色厉内荏的警告在空气中回荡：“苏轻媚！你……你给本尊等着！”

苏轻媚举着半颗人参果，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无奈地耸了耸肩：“脾气真大。”她转头，见孙悟空正对着她挤眉弄眼，镇元子抚须微笑，唐僧等人则是一脸茫然。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将剩下的人参果吃完，拍了拍手，对着众人嫣然一笑，算是告别，便转身，袅袅娜娜地向着山下走去。

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素色的衣裙和摇曳的九尾上。

而她并不知道，那仓促逃离的云楼宫内，某位三坛海会大神正抚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和发烫的脸颊，对着冰冷的玉柱，陷入了比流沙河畔更深刻、更混乱的困惑与自我怀疑之中。

莲香依旧清冷，却再也压不住那悄然滋生的、带着果香与清甜气息的燎原之火。

而那句“长生不如随性”，如同种子，已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落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