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暮色沉得极快，长安街头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光影裹着晚风晃荡，却驱不散空气中愈浓的紧绷。御史台偏院静得反常，沈知微守在屋内，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银步摇，耳尖还留着晨间那抹微凉的触感，心却随着渐深的夜色越悬越高。
院外忽然传来轻叩声，是暗卫的信号。她快步开门，见暗卫躬身递来一张纸条，字迹是萧玦的，笔锋急促却稳：“已禀陛下，今夜子时李相必反，禁军已布防，你守院勿动，等我来接。”
纸页带着他指尖的余温，沈知微攥紧纸条，点头让暗卫退下，转身却没回屋，反倒走到院角槐树下。她虽无官职，却也不能只躲在院内等着，萧玦要应对宫中和城外的乱局，她总得做点什么。
刚站定，便听见院墙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是有人翻墙。沈知微心头一紧，摸出袖中步摇，玉珠攥得发烫，却见墙头上翻下来个纤细身影，一身灰衣，发髻散乱，竟是张侍郎的女儿张灵玥。
“沈姑娘？”张灵玥落地时踉跄了下，见是她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喘道，“可算找着你了，我爹让我来送东西，顺便……躲躲风头。”
她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枚刻着暗号的竹牌，“这是禁军通行令牌，我爹说若你需外出接应，凭这个能过关卡。”说着便往院内走，眼神扫过满院槐花瓣，撇了撇嘴，“你们这儿倒清静，外头都快乱了，我家仆从跑了一半，我娘吓得直哭。”
沈知微接过布包收好，见她鼻尖沾了尘，眼底却亮得很，没有半分惧色，反倒带着点兴奋，忍不住失笑：“你倒不怕？”
“怕什么？”张灵玥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眉眼带俏，“我爹说了，邪不压正，况且……我早就想看看朝堂对峙的场面了，总比在家学女红有意思。”话音刚落，院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沉些，伴着兵器轻响。
两人同时噤声，沈知微拉着她躲到槐树后，却见萧玦带着张侍郎快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身着禁军铠甲的少年郎，眉眼英挺，额角沾着汗，铠甲蹭得发亮，显然是刚从防线上过来。
“怎的跑出来了？”萧玦见沈知微站在院外，眉峰微蹙，快步上前，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脸颊，语气软了几分，“外头危险，快回屋。”
沈知微仰头看他，见他官袍沾了泥点，眼底红血丝更重，却仍牢牢护着她的模样，心头一暖：“我没事，张姑娘来送令牌了。”
张侍郎这时才瞧见女儿，眉头一竖：“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陪着你娘？”
张灵玥缩了缩脖子，却梗着脖子道：“娘有仆从陪着，我来送东西更靠谱，况且……我也能帮上忙。”说着看向萧玦身后的禁军少年，眼神亮了亮。
那少年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过来，见是个娇俏姑娘，耳尖竟悄悄泛红，连忙低下头，手不自觉攥紧了腰间佩剑，声音略显局促：“张大人，禁军已在宫门、街口布好防，只等子时。”
“辛苦你了，林校尉。”萧玦颔首，语气郑重。这林校尉林澈，是禁军统领的亲信，年纪轻却骁勇，今夜的防线全靠他盯着。
张灵玥闻言，眼睛更亮了，凑到沈知微身边，低声问：“他就是林澈？我爹总提，说他十七岁就斩过叛贼，厉害得很。”声音没压太轻，林澈耳尖更红，头埋得更低，指尖都泛了白。
张侍郎见状，无奈叹了口气，却没再呵斥女儿，转头对萧玦道：“李相的驻军已逼近西城门，禁军守得住，但怕他派死士从密道入宫劫驾，需有人守着密道入口。”
“我去。”林澈立刻抬头，语气坚定，目光扫过张灵玥时，又飞快移开，“密道入口在城郊破庙后，属下熟悉地形。”
“我也去！”张灵玥立刻接话，不等张侍郎反对，便抢道，“我认识破庙的路，比你们熟，还能帮着望风，总比在这儿待着强。”
张侍郎刚要皱眉，萧玦却颔首：“也好，多个人多份照应，林校尉，务必护好张姑娘。”
林澈身子一挺，郑重应下：“属下遵命！”语气里竟带了几分不易察的雀跃，转身时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张灵玥跟上。
张灵玥冲沈知微眨了眨眼，拎起裙摆快步跟上，走到林澈身边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见他身子一僵，忍不住弯了眼。两人并肩走出院门，暮色里，少年的铠甲光影与少女的灰衣衣角相擦，竟添了几分鲜活的暖意。
“这俩孩子……”张侍郎看着两人背影，无奈摇头，眼底却藏着笑意。沈知微站在萧玦身侧，见他望着那方向，嘴角也带着浅淡的弧度，指尖不自觉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触，彼此的温度熨帖着，驱散了大半不安。
“该走了，去宫中守着陛下。”萧玦攥紧她的手，语气沉了沉，指尖却带着温柔的力道，“你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沈知微点头，跟着他和张侍郎往外走。夜色已浓，街头的灯笼被风吹得乱晃，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急促得像擂鼓。路过街角时，见几名禁军正拦住可疑之人盘查，刀刃反光映着他们紧绷的脸，寻常百姓早已闭门不出，只有零星的狗吠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走到宫门口，禁军肃立如松，见萧玦递来令牌，立刻放行。宫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侍卫们手持兵器守在廊下，呼吸都放得极轻。陛下已移驾御书房，周围围满了禁军，见萧玦等人进来，目光才松了几分。
御书房内，烛火跳动，陛下坐在龙椅上，脸色凝重，见他们进来便沉声道：“西城门传来消息，李相驻军已开始攻城，禁军还在守着，但怕是撑不了太久。”
萧玦躬身回话：“臣已让林校尉带人设守密道，防止死士劫驾，城外援军今夜丑时必到，只要撑过子时，便能逆转局势。”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兵器碰撞声，伴着侍卫的大喝：“有刺客！护驾——”
萧玦心头一紧，立刻挡在沈知微身前，张侍郎也拔剑护在陛下身边。御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几名黑衣死士冲进来，刀刃带风，直扑龙椅方向。禁军立刻上前阻拦，刀剑相撞的脆响刺破夜空，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摇晃，映得满室人影交错。
沈知微躲在萧玦身后，指尖攥着步摇，见一名死士绕过禁军，直扑萧玦后背，心头一急，抬手将步摇掷出去，玉珠撞在死士肩头，虽未伤他，却让他顿了顿。
萧玦趁机转身，一剑刺穿死士胸膛，回头看向她，眼底满是后怕，伸手将她拽到怀里，紧紧按住：“别乱动，待在我怀里。”
他的怀抱带着硝烟味，却格外安稳，沈知微埋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却有力的心跳，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抬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道：“我不怕。”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烈，御书房内的死士被肃清，却仍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呐喊。陛下站在龙椅旁，望着窗外跳动的火光，沉声道：“李相已疯，这场乱局，需尽快了结。”
萧玦松开沈知微，刚要开口请命，却见一名禁军匆忙进来，神色急切：“大人！西城门快守不住了，林校尉派人来报，密道方向也出现死士，张姑娘……替林校尉挡了一剑，伤势不轻！”
张侍郎脸色骤变，攥紧了剑柄。萧玦眸色一沉，立刻道：“张大人留下护驾，我带人手去支援密道，务必保住他们！”说着看向沈知微，语气带着歉疚与坚定，“等我回来。”
沈知微点头，抬手替他理了理皱起的衣襟，指尖擦过他脸颊的薄汗：“小心，我等你。”
萧玦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提剑快步离去。烛火映着他的背影，挺拔却决绝，沈知微望着他消失在门口，心头默念，盼着他平安，也盼着那对少年少女，能熬过这场血色夜未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