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可归”的画家

冬日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透过雕花木窗,在老宅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外婆年纪大了,有午睡的习惯,吃过午饭没多久,就回房歇下了,屋子里很快响起她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苏念抱着平板窝在客厅的老式沙发里,追着最近大热的古装剧。剧情正演到男女主历经磨难终于重逢的感人时刻,她看得眼眶微红,完全沉浸在剧情里。

  谢屿坐在她对面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翻看。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显得沉静而专注。他翻页的手指修长干净,偶尔端起旁边小几上的青瓷茶杯,呷一口外婆泡的云雾茶,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己家。只有当他抬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沙发上那个为剧情揪心、小脸表情丰富的姑娘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屋内暖意融融,只有翻书声和电视剧里人物对白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翻书的声音停了。苏念从平板屏幕上移开视线,发现对面的藤椅里,谢屿不知何时已经歪着头,闭着眼睛睡着了。

  画册摊开放在他的膝上,一只手还松松地搭在书页上。他呼吸均匀,胸膛微微起伏,平日里那份或疏离或促狭的气质褪去,睡颜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顺和无害,像只收敛了所有爪牙的大型猫科动物。

  苏念撇撇嘴,心里嘀咕:这家伙,倒是会找地方享受!她把平板音量调小了些,起身想去给自己添杯水。

  刚走到窗边,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细密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下雪籽了!

  细小的、白色半透明的冰粒被寒风裹挟着,密集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急响。天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苏念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什么——外婆上午洗晒的被子!还晾在后院的竹竿上!

  她顾不上喝水,拔腿就往后院跑!

  果然!后院空地上,外婆那两床厚实蓬松的大棉被,还有谢屿那条深灰色的、质地一看就很贵的羊毛毯,此刻正孤零零地挂在晾衣绳上,承受着越来越密集的雪籽袭击!棉被和毯子表面已经湿了大片,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在寒风中可怜兮兮地晃荡着。

  “哎呀!”苏念急得跺脚,赶紧冲过去,手忙脚乱地解着绑在竹竿上的绳子。冰冷的雪籽砸在脸上、手上,又冷又疼。

  好不容易解开绳子,她费力地想把沉重的、吸饱了水分的棉被和毯子抱下来。湿透的布料又沉又凉,她一个人抱得摇摇晃晃,差点被坠倒。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那摇摇欲坠的湿被卷。

  苏念扭头,只见谢屿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头发有点睡乱的蓬松感,脸上还带着点慵懒的睡意,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我来。”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不由分说地接过了苏念怀里那堆湿漉漉、沉甸甸的“负担”。

  苏念松了口气,赶紧去抱另外一床:“你怎么醒了?雪籽声吵到你了?”

  “嗯。”谢屿含糊地应了一声,抱着湿透的被子毯子,大步往屋里走,湿冷的水汽沾湿了他的前襟和袖口。

  两人合力把三床湿淋淋的“重物”抱进廊檐下。看着眼前吸饱了水、颜色深重、不断往下滴水的被子毯子,苏念愁眉苦脸:“完了完了,全湿透了!外婆的还好,晒两天还能干,你这毯子……”她看着那条明显价值不菲、但现在像块沉重抹布似的羊毛毯,有点心虚,“好像……不能机洗吧?”

  谢屿看着自己的“湿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语气平淡:“没事。”

  “怎么会没事!”苏念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都怪我!看剧看入迷了,忘了收!”她自责不已,尤其想到谢屿那条毯子,“外婆午睡,你也在睡……我要是记得就好了!”

  “你也别太自责,”谢屿看着她懊恼的小脸,反而安慰道,“意外而已。毯子……烘干应该就行。”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飞快盘算。烘干?这种纯羊毛的工艺毯,烘干等于报废。但他脸上半点不显。

  “那……那你今晚盖什么?”苏念突然想到这个更现实的问题。外婆家虽然有空房间,但备用被子……好像只有东厢房那一床!现在湿了!

  谢屿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苏念那间紧闭的房门,又迅速收回,落在廊檐下那堆湿冷的被褥上,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和“无奈”。

  “是啊……”他拖长了调子,琥珀色的眼眸看向苏念,带着点寻求帮助的无辜,“好像……没被子盖了?”

  苏念:“……”她看着谢屿那张写满“无家可归”的俊脸,再看看那堆湿透的被子,心里警铃大作!一个极其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下一秒,谢屿像是灵光一现,眼睛亮了起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和“试探”,看向苏念:“念念妹妹,你看……你房间……地板挺宽敞的?”

  轰!

  苏念感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去她房间打地铺?!他想都别想!

  “不行!绝对不行!”苏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小脸涨得通红,“你……你想什么呢!男女有别!”

  “哦?男女有别?”谢屿挑眉,重复着她的话,眼底却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他慢悠悠地抱起自己那条还在滴水的湿毯子,“那……我今晚只能盖这个了?或者……”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院子里那几根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竹子,“去竹林里搭个帐篷?”

  “你!”苏念气得眼前发黑!这家伙!又在装可怜!竹林搭帐篷?亏他想得出来!可她看着那条湿透的毯子,再看看谢屿身上那件被水汽洇湿了前襟的薄毛衣……好像……确实有点惨?

  “咳咳……”就在这时,外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家午睡醒了,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廊檐下湿透的被褥,也吓了一跳:“哎呀!怎么都湿了!下雪籽了?我怎么一点没听见!”

  “外婆!都怪我忘了收!”苏念赶紧告状,顺便指着谢屿,“他说……他说要去我房间打地铺!”希望外婆主持公道!

  外婆看看湿透的被褥,又看看一脸“无辜”和“无奈”的谢屿,再看看自家孙女又羞又恼的样子,瞬间明白了。老人家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表情:“哎呀,这可怎么办……家里就这几床厚被子……小屿那毯子一看就不能湿着盖……”

  她皱着眉,像是经过了极其慎重的思考,然后“啪”地一拍手,对着苏念语重心长地说:“念念啊!小屿是客人!还是你谢爷爷家的孙子!总不能真让人家盖湿毯子吧?冻坏了可怎么好!要不……你先委屈一晚?让他打个地铺?反正你房间地板干净,铺上厚褥子,再给他床厚毯子,冻不着!”

  苏念:“……”外婆!您到底是哪边的?!

  “周奶奶,这……不太好吧?”谢屿适时地开口,语气带着“真诚”的顾虑,“念念妹妹说得对,男女有别……”

  “哎呀!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外婆一锤定音,不容置疑地指挥,“念念!快去把你柜子里那床备用的大棉褥子拿出来!还有那床新的羊毛毯!小屿,你别站着,帮念念把东西搬到她屋里去!我去厨房看看晚上吃什么!”

  外婆说完,像甩掉一个大包袱似的,转身就朝厨房走去,留下一个极其利落的背影。

  苏念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感觉被自家外婆“卖”了!她看着谢屿,后者正一脸“恭敬不如从命”、“我也很无奈”的表情看着她,但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得逞的、毫不掩饰的笑意。

  “念念妹妹,”谢屿抱起自己的湿毯子,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麻烦带个路?我的‘新家’在哪?”

  苏念气得牙痒痒!她看着谢屿那张欠揍的笑脸,再看看廊檐下还在滴水的被子,最后认命般地一跺脚:“跟我来!”

  她气呼呼地走回自己房间,用力推开房门,指着靠窗边的一块空地:“就这儿!自己铺!”说完,她拉开柜门,几乎是泄愤似的把里面那床沉甸甸的备用大棉褥子和一床崭新的厚羊毛毯子拽了出来,重重地塞进谢屿怀里!

  “铺厚点!别冻着您这位‘娇贵’的客人!”苏念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就扑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当起了鸵鸟。眼不见为净!

  谢屿抱着怀里厚实温暖的被褥,看着床上那个把自己裹成茧、浑身散发着“我很生气别惹我”气息的小鼓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动作麻利地开始铺地铺,棉褥子铺得又厚又平整,羊毛毯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一边。铺好后,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浅粉色的窗帘,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书桌上散落着几本建筑杂志和画着涂鸦的速写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苏念的馨香,有点像阳光晒过的柑橘,又带着一丝清甜的薄荷味。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床上那个“茧”上,无声地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薄荷糖盒,轻轻放在苏念的床头柜上,然后才走回自己的地铺,躺了下去。

  厚实的棉褥隔绝了地板的凉意,很舒服。他枕着手臂,听着床上传来苏念刻意加重的、带着点小脾气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房间里温暖又清新的气息。

  窗外,雪籽敲打窗棂的声音渐渐稀疏了。厨房里,传来外婆切菜、锅铲碰撞的声响,还有隐约飘来的饭菜香气。

  谢屿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陌生又充满了“烟火气”的“同居”环境,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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