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凌晨四点五十,天色像被墨汁稀释,灰黑里透着一线极淡的蟹壳青。
安迷修独自站在堤坝尽头,脚下是潮湿的青苔,耳边只有潮水来回拍击礁石的声音——低沉,规律,像一台巨大却安静的呼吸机。
他把外套叠放在一旁,只穿一件薄棉衬衫,领口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旧背包里装着那只刚完工的怀表——贝壳表面,螺旋纹被磨得发亮,内侧一圈紫色斑纹在夜色下显得深沉。
表盖留了一道细缝,贴近耳朵时,能听见极轻的海浪声,与真正潮汐重叠,形成微妙的回声。
五点零二分,他抬起手机,屏幕跳出一条未读——
雷狮:
【定位准确?风大,注意站稳。】
安迷修没有回复,只是把屏幕按灭,重新塞进口袋。
他答应过自己会来,这就够了。
五点零七分,天际开始泛起第一抹橘红,像有人用手术刀在墨黑幕布上划开一道极细的口子,血水慢慢渗出,逐渐扩大。
潮汐声随之变得轻盈,仿佛也怕惊扰日出。
安迷修从背包里取出那只怀表,打开表盖,断掉的秒针仍停在02:30——那是雷狮表上的原点,也是他自己允许自己停摆的刻度。
他把表平放在掌心,双手合十,像进行某种无声交接。
然后,他扬起手臂,用力一甩——
表划出一道银亮弧线,落入海水,几乎没有声响。
涟漪一圈圈扩散,又被浪潮抚平,像时间被重新缝合。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被咸涩的风灌满,冷得发疼,却清醒无比。
五点十五分,橘红转为金亮,天际线出现一条细如发丝的金边,随后迅速变宽,像肺叶被鼓肺机缓缓撑开,血液由暗转红,氧气由少到多。
安迷修抬起手,看腕表——秒针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他忽然想起手术里每一次鼓肺:肺叶由萎到胀,血液由黑到红,时间被一刀一刀缝合,最终归于平稳。
此刻,海面也是如此——
太阳一跃而出,金轮悬在天际,浪花被染成无数碎金,像细密的缝合线,把黑夜与白天紧紧对接。
风突然变大,吹得他衬衫猎猎作响,像一面未展开的帆。
他却站着没动,任由阳光扑在脸上,冷白皮肤被镀上一层健康的暖铜。
六点整,太阳完全脱离海面,天际只剩一条淡金残影。
安迷修呼出一口白雾,抬手遮挡强光,指腹在睫毛上停留一秒——有点湿,却被风瞬间带走。
他没有拍照,也没有再掏出手机。
只是转身,沿着来时的堤坝慢慢往回走。脚印深浅不一,却被潮水一层层抚平,像从未存在过。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存在——
那只沉入海底的怀表,会继续走,或者停,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让时间重新流动,也让自己的心跳,与潮汐同步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缝合。
六点十五分,他回到民宿门口。
手机在兜里震动,屏幕亮起——
雷狮:↑
【日出,好看吗?】
安迷修抬眼,看远处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灯塔,嘴角扬起
“好看”
他轻声答,仿佛对方就站在身侧,与他一同听见海浪缝合黑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