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蒙特卡洛的喧嚣与咸湿的海风一同被抛在身后，司青的生活重新被训练和比赛填满。他没有再主动联系宋之珉，那条石沉大海的【等着】也并未让他感到不安。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默契，一种建立在各自强大基础上的、无需言说的角力与守望。
赛季有条不紊地推进，司青展现出惊人的稳定性与统治力，领跑积分榜，媒体的赞誉铺天盖地，称这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二春”，是“成熟后的绝对王者”。
他依旧会关注“珉睿科技”的动向，知道他们的智能驾驶系统通过了更严苛的认证，开始与几家主流车企进行前装量产的合作洽谈。财经新闻里偶尔会出现宋之珉的身影，他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引领着公司稳步前行的掌舵人，只是眉宇间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从容？
司青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宋之珉也在他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得越来越好。
这种各自安好、却又在看不见的维度彼此遥望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赛季中段，一场在斯帕赛道举行的分站赛。
斯帕以其漫长的高速赛道和变幻莫测的山地天气闻名。排位赛时还是晴空万里，正赛日却乌云压境，空气潮湿闷热，预示着大雨将至。
发车时，雨点已经开始零星飘落。所有车手都换上了雨胎，小心翼翼地驶上赛道。斯帕在雨中是真正的魔鬼，能见度极低，路面抓地力变幻无常。
司青的起步依旧出色，但雨势在几圈后骤然变大，倾盆而下。赛会出示了红旗，比赛中断。所有车手返回维修区，等待雨势减小。
维修区里一片忙乱，车队工程师们紧张地分析着雷达云图，讨论着重启比赛后的策略。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赛道某些低洼区域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积水。
漫长的等待后，赛会终于决定在雨势中重启比赛，并强制使用全雨胎。
安全车带领下的圈速慢得令人窒息，赛车在浓厚的水雾中艰难前行，轮毂卷起巨大的水花，能见度不足五十米。即便安全车返回，比赛重新开始，车速也无法提起，每一次超车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司青处在第三的位置，紧咬着前车。在一个高速下坡左弯，前车因为压到积水，车身猛地打滑，虽然车手极力救回，但速度骤减。司青看准机会，在内线抽头，准备超车。
就在两车几乎并排的瞬间，司青的左侧后轮也碾过了一片无法目视的深层积水。
失控来得毫无征兆。
赛车像一片被狂风扯掉的树叶，猛地向右侧甩去！方向盘在司青手中瞬间变得虚无，巨大的离心力将他狠狠甩向一侧，安全带勒得他几乎窒息。
视野天旋地转，耳边是轮胎脱离地面、车身撞击护栏的恐怖噪音！
“砰——！”
剧烈的震荡传来，世界归于一片黑暗前的死寂。
……
意识恢复时，司青首先感觉到的是刺骨的寒冷和浑身上下散架般的疼痛。他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安全气囊已经瘪了下去，头盔面罩上全是雨水和泥泞。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惊呼声、救护车的鸣笛，还有……一个异常清晰、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撕裂般恐慌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司青——！！！”
那声音穿透雨幕，穿透一切嘈杂，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是宋之珉。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怎么会是这样？
司青想抬头，想回应，但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让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医护人员将他固定在担架上，抬上救护车。
在救护车门关上的前一瞬，他透过缝隙，看到了那个不顾一切冲破赛道工作人员阻拦、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恐惧和绝望的身影。
宋之珉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死死地盯着救护车，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那一眼，比任何身体的疼痛，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了司青的灵魂上。
……
司青再次醒来，是在医院。检查结果比预想中好，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左臂骨裂，需要静养，但幸运地没有危及职业生涯。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父母担忧的脸。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母亲连忙用棉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声音带着哭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吓死妈妈了……”
司青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在病房里搜寻。
没有那个身影。
他心里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疼痛蔓延开来。难道……赛道边那一幕，只是他濒临昏迷时的幻觉？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宋之珉站在门口。
他换下了湿透的衣服，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头发还有些凌乱，脸上毫无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司青，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
司青也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而黏稠的寂静。
过了许久，宋之珉才迈开脚步，走了进来。他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有些僵硬。他没有看司青的父母，目光始终落在司青脸上。
“……醒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颤抖。
司青点了点头，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宋之珉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伸到半空，似乎想碰触他，却又猛地顿住，蜷缩着收了回去，垂在身侧，握成了拳。
司青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赤裸裸的恐慌和脆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知道了。
赛道边那一幕，不是幻觉。
那个失控地喊着他名字、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宋之珉，是真的。
他努力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向宋之珉，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
宋之珉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身体僵直，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司青没有催促，只是固执地伸着手，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宋之珉像是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般的沉重，抬起手，握住了司青伸过来的手。
他的掌心，冰凉，潮湿，还在微微发着抖。
但那份真实的触感，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司青的全身。
他紧紧回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两人就这样，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在父母复杂而沉默的注视下，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谁也没有再说话。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之中。
所有的隔阂、误解、伤害，仿佛都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失控的撞击中，被冲刷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那份从未真正熄灭、此刻终于无需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