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风带着水汽，透过茶室的窗缝渗入，吹散了部分茶香，也吹动了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宋之珉那句“路是我自己选的”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缓缓荡开，打破了某种坚硬的隔阂。他没有继续那个关于“亏欠”与否的沉重话题，转而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江面，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记得我们第一次跑海外那条‘魔鬼赛道’吗？”宋之珉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回忆的渺远，“赛前分析会，所有人都说那个五连发卡弯必须提前减速，保守通过。”
司青握着微凉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他当然记得。那条赛道以凶险著称，那个五连发卡弯更是死亡陷阱，历年事故频发。
“你当时在模拟器上泡了整整两天，”宋之珉继续说着，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在对着江水低语，“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却拉着我说，你找到了一条极限路线，可以晚刹车，利用路肩和车身惯性快速通过，能抢出接近半秒。”
司青记得。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包括车队经理和工程师，都强烈反对他冒险。只有宋之珉，在听完他语速飞快、眼神发亮地解释完每一个转向角度和油门控制细节后，沉默了很久。
“后来呢？”司青低声问，虽然他知道结局。
宋之珉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光芒：“后来，我在你的模拟数据基础上，重新建立了车辆动力学模型，加入了横风、轮胎衰减和地面效应的变量，进行了上万次迭代模拟。”
司青怔住了。这件事，他从未听宋之珉提起过。他只知道，最后宋之珉站在了他这边，用他那种冷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向车队管理层担保，那条路线是可行的，风险可控。
“模拟结果证明，你的直觉是对的，但操作容错率太低，低于百分之三。”宋之珉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技术事实，“我调整了入弯的初始速度和转向介入时机，将容错率提升到了百分之十五。”
他顿了顿，看着司青，眼神复杂：“正赛的时候，你跑出了那条路线。很完美。比模拟的最佳数据，还快了零点零一秒。”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海外分站赛共同登台。他冠军，宋之珉季军。在香槟和欢呼声中，他激动地抱住宋之珉，而宋之珉只是微微勾着唇角，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司青一直以为，那是宋之珉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和纵容。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份纵容背后，是宋之珉用他远超常人的能力和严谨，为他扫清了所有技术上的不确定性，将他的疯狂直觉，变成了切实可行的胜利。
他喉咙有些发紧，声音沙哑：“你从来没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宋之珉移开视线，语气淡然，“那是我的工作。”
茶室里的灯光昏黄，将他轮廓勾勒得有些柔和。司青看着他，忽然间，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解、伤害、冰冷的对峙，似乎都被这段尘封的往事冲淡了些许。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那个为他放弃前途的恋人，或是那个冷漠决绝的企业家，而是那个始终站在他身后，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却强大地支撑着他、成就着他的宋之珉。
无论是赛道上，还是现在。
“之珉，”司青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郑重地看着他，“以前的我，太混账了。”
他不再说“对不起”，那三个字太轻。他选择承认。
宋之珉没有回应这句道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司青，看了很久。然后，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都过去了。”他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赦令。
司青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包裹了一下，温暖而酸涩。
宋之珉拿起茶壶，为他重新斟满已经凉透的茶，动作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激烈的争吵和长久的分离。
“新赛季，有什么打算？”他问，语气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司青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仿佛能一直熨帖到心里。
“下一站，蒙特卡洛。”他回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那条街赛道，很适合现在的我。”
宋之珉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行业动态，气氛不再紧绷，却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一种新的、建立在废墟之上的、更加成熟和克制的关系，在沉默与只言片语中，悄然滋生。
离开茶室时，夜已深。江风更大，带着刺骨的寒意。
司青站在路边，看着宋之珉走向停在远处的车。在他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那一刻，司青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宋之珉！”
宋之珉动作顿住，扶着车门，回头看他。
司青站在路灯下，光影将他挺拔的身形切割得清晰分明。他看着宋之珉，眼神明亮，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认真：
“这次，换我追你。”
不是乞求，不是试探，而是宣告。
宋之珉扶着车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站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定定地回望着司青，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归于一片深沉的寂静。
他没有回答。
只是深深地看了司青一眼，然后弯腰，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引擎启动，车子缓缓汇入车流，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轨，渐行渐远。
司青站在原地，直到那点红光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寒风凛冽，他却感觉不到冷。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重生。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迷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