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们……见一面吧。”

这句话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卸下部分盔甲后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软化，在司青耳边久久回荡。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胀又酸。

“好。”他听到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时间，地点？”

宋之珉报了一个位于江边的、相对僻静的茶室名字和时间，便挂了电话。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解释，干脆利落，依旧带着他行事风格的烙印。

放下手机，司青在健身房空旷的角落里站了许久。器械冰冷的反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面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波澜。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的夜晚，不再那么冰冷和陌生。

约定的那天，司青提前到了茶室。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流淌的江水和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他没有点茶，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江面上偶尔掠过的货船影子。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熟悉。

司青没有回头。

宋之珉在他对面坐下。他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简单的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肤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连日奔波劳累的结果。但他坐姿依旧挺拔，眼神在看向司青时，褪去了之前全然的冰冷和疏离，多了些复杂的、难以一眼看透的东西。

服务生上来询问，宋之珉点了壶龙井。

茶香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再是剑拔弩张，也不是公事公办的生硬，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开启的滞涩。

最终还是司青先开了口，他没有绕圈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宋之珉：“融资的事情，解决了？”

“嗯。”宋之珉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视线落在氤氲的热气上，“暂时稳定了。”

“那就好。”司青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

“你……”宋之珉抬起眼，看向司青，眼神里带着审视，也有一丝困惑，“为什么要帮我？”

他问得直接。以他对司青的了解，这绝非简单的念旧情或者一时冲动。在他那样决绝地离开，并用冷漠筑起高墙之后，司青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在他陷入困境时，动用如此宝贵的人脉资源来助他脱困。

司青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语气带着点自嘲，又透着一种异常的清醒：

“宋之珉，你是不是觉得，我帮你，是为了让你欠我人情，或者……借此机会，重新挽回什么？”

宋之珉没有说话，默认了这种猜测。

司青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窗外流淌的江水，声音平静而坚定：“你错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转回头，重新看向宋之珉，眼神坦荡得让人无法逼视：

“我帮你，是因为‘珉睿’值得。你的技术，你的团队，你为之付出的心血，值得被看见，值得走下去。”

“更重要的是，”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历经沉淀后的重量，“我不想看到你失败。”

“不是因为我还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因为——”司青的目光紧紧锁住宋之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宋之珉，无论做什么，都应该是成功的，耀眼的。赛车场上是，现在也是。”

“那是我欠你的。”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宋之珉的心上。

不是因为感情绑架，不是因为道德愧疚，而是基于对彼此价值和能力的绝对认可，以及一份迟来的、关于“亏欠”的清醒认知。

宋之珉怔住了。他看着司青，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青涩莽撞、变得沉稳强大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再被狂热和委屈占据、而是充满了理性与力量的坚定光芒。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这样的司青。

或者说，他认识的，一直是那个需要他纵容、需要他兜底、需要他牺牲的司青。而眼前这个人，已经强大到可以反过来，成为他的支撑，他的……盟友。

茶水渐凉。

宋之珉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翻涌的情绪。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司青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听到宋之珉用一种极低、仿佛带着叹息的声音说：

“司青，你没有欠我什么。”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司青，里面似乎有释然，有感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路是我自己选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打开了那扇紧闭已久的心门的一道缝隙。

司青看着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得寸进尺。他只是点了点头，拿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

苦涩过后，是淡淡的回甘。

他知道，有些冰，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融化。

但至少，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一杯茶。

这就已经是，最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