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缝隙
项目临近尾声，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让所有人都透着一股疲惫的亢奋。为了赶在最终评审前完成所有极端工况的验证，团队决定加班，进行最后一次通宵数据采集。
深夜的测试基地，只剩下核心区域亮着灯，像一座漂浮在黑暗中的孤岛。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带着一种孤独的执着。
司青刚刚完成一组湿滑路面极限刹车的测试，从车上下来时，脚步有些虚浮。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度集中和精神紧绷，加上左腿旧伤在反复大力制动下的隐隐作痛，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他靠在冰冷的车身上，摘下头盔，用力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宋之珉从数据监控中心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份刚打印出来的热腾腾的数据报告。他脸上也带着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最后两组数据，对比看一下。”他将其中一份报告递给司青，声音因为熬夜而比平时更低哑几分。
司青接过报告，借着昏暗的灯光快速浏览。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数字，在他有些模糊的视野里晃动。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指出了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数据差异。
两人就着车身的支撑，头几乎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司青能闻到宋之珉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咖啡、纸张和淡淡烟草的气息，在这寒冷的深夜里，竟奇异地带给人一种安定感。
讨论完，司青试图直起身，左腿却突然一软，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一只手臂及时地、有力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托住。
司青的身体瞬间僵住。
宋之珉的手臂隔着厚厚的防火服，依旧能感受到其下的力量和温度。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是本能反应，在司青站稳后，便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仿佛刚才那一扶只是出于避免工作伙伴摔倒的礼貌。
两人之间恢复了安全距离。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司青低着头，看着地面，喉咙有些发干。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不再是隔着玻璃墙的审视，不再是会议桌两端的公事公办，而是切切实实的、带着体温的触碰。
“……谢谢。”他声音有些哑。
宋之珉没应声，只是将目光转向漆黑的赛道远方，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过了几秒，他才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转移话题：“剩下的测试，还能坚持吗？”
司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没问题。”
最后的数据采集在凌晨四点左右全部完成。当司青将测试车稳稳停回维修区，彻底熄火时，整个基地陷入了一种任务完成后的、疲惫的空寂。
技术人员们开始收拾设备，准备撤离。司青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
宋之珉还站在监控中心门口，似乎在等他。他手里拿着司青的外套。
司青走过去。
宋之珉将外套递给他，目光在他难掩疲惫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微微不适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瞬。
“我开车送你回去。”宋之珉说完，不等司青回应，便转身朝着停车场走去。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
司青愣了一下，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坐进宋之珉那辆低调但性能卓越的轿车里，司青系好安全带，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车厢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和引擎平稳的低鸣。他身上还带着赛道上的尘土和汗水味，与车内洁净高级的气息格格不入。
车子平稳地驶入凌晨空旷的城市道路。路灯的光带流水般滑过车窗，在司青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太累了，累到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他能感觉到宋之珉偶尔扫过来的视线，很轻，很快，带着一种他无法解读的复杂。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
司青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沉。
他猛地睁开眼。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冷冽香气的西装外套，盖在了他身上。而宋之珉，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专注地看着前方的红灯倒计时，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司青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触碰着那柔软昂贵的面料，上面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和气息。这感觉，比刚才那个短暂的搀扶，更让他心神俱震。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脸往那外套里埋了埋，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味道。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稀疏的车流。
这一次，司青是真的睡着了。
直到感觉车子停下，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窗外是他公寓的楼下。
宋之珉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侧头看着他，眼神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看不真切。
“到了。”
司青坐直身体，将身上的西装外套递还回去，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谢谢。”
宋之珉接过外套，随手放在副驾驶座上，没说什么。
司青打开车门，下了车。凌晨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站在车边，看着驾驶座里的宋之珉。
宋之珉也看着他，两人隔着车窗，在寂静的破晓前对视。
几秒后，宋之珉率先移开目光，发动了车子。
司青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晨曦将至的薄雾中，直到尾灯消失不见。
他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件外套的温度和气息。
这一次，不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一厢情愿的解读。
那坚冰筑起的高墙，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足以让希望照进来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