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他走对了
“珉睿科技”的极限测试项目基地设在郊区一条封闭的专业赛道上。空气中弥漫着轮胎焦糊与电子元件混合的独特气味，比纯粹的赛车场更多了几分科技感的冰冷。
司青穿着量身定制的防火赛车服，站在经过深度改装的测试车旁。车辆加装了密密麻麻的传感器和数据采集设备，像一只匍匐的、布满神经线的机械怪兽。他正与“珉睿科技”的首席工程师讨论着一个高速变道时数据异常的细节，语速很快，手势精准，眼神专注。
宋之珉在一群高管和技术人员的簇拥下，出现在维修区入口。他今天没穿西装，是一身深灰色的技术夹克，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利落，脸上架着一副防眩光的平光眼镜，遮住了部分眼神，更添了几分冷峻和技术权威的气场。
他并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安静地观察着测试区的运作，目光偶尔扫过正在与工程师激烈讨论的司青。
司青感觉到了那道视线，但没有分心。他正在就一个传感器滤波算法的参数设置提出异议，引用了大量他亲自跑出来的、在极限边缘的车辆动态数据作为支撑，逻辑清晰，论证有力。那位首席工程师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但随着司青的阐述，脸色渐渐变得严肃，最终点了点头，表示会重新评估算法。
讨论暂告段落，司青才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坦然地向宋之珉的方向望去，微微颔首示意。
宋之珉没什么表情，也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随即，他便转向身边的项目负责人，开始询问整体的测试进度和数据反馈，声音平稳，问题一针见血。
整个上午，两人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司青全身心投入测试，一次次将赛车推向极限，在轮胎尖啸和引擎轰鸣中，精准地执行着一个个预设的极端工况。而宋之珉则大部分时间待在数据监控中心，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着赛道上那个风驰电掣的身影，或者听着工程师们实时汇报的数据流，偶尔下达几句简洁的指令。
中午休息时，众人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区用餐。司青取了一份简餐，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边吃，一边还在翻看上午的数据记录。
一个餐盘放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
司青抬起头。
宋之珉在他对面坐下，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随便找了个空位。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
“上午最后一个紧急变线测试，车辆在临界点有大约0.1秒的响应迟滞，感觉到了吗？”宋之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司青脸上，开口问的却是纯粹的技术问题。
司青放下手中的平板，认真回想了一下，点头：“有。入弯瞬间，方向盘反馈有极细微的粘滞感，如果不是在极限状态，几乎察觉不到。”
“嗯。”宋之珉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平板，调出一组波形图，推到司青面前，“这是对应时刻的转向电机电流和车身姿态传感器数据。问题可能出在控制器的运算优先级设置上，在多个传感器信号同时达到阈值时，产生了微小的调度冲突。”
司青凑过去，仔细看着那复杂的波形，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放大细节。他的侧脸几乎要碰到宋之珉的，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咖啡和电子设备气息的味道。
“这里，”司青指着其中一个波峰，“电流有瞬间的毛刺，确实像是运算资源被短暂挤占。”他抬起头，因为凑得近，能清晰地看到宋之珉眼底细微的血丝和长长的睫毛，“需要调整底层任务调度逻辑，或者对这几个关键传感器的信号做预处理，减轻核心控制器的瞬时负荷。”
他的建议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宋之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沉默了两秒，才移开视线，收回平板：“我会让软件团队评估。”
对话到此为止。两人各自低头吃饭，没有再交流。
周围是其他技术人员嗡嗡的交谈声和餐具碰撞的轻响。
但这短暂的、纯粹技术层面的、近乎并肩探讨的几分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司青心里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知道，这依然无关风月。
但至少，他们终于可以像两个平等的、互相需要其专业能力的成年人，坐在一起，讨论共同面对的问题。
这感觉，不坏。
下午的测试，司青感觉自己的状态更加集中。他甚至主动提出尝试几个之前被认为风险过高的极端场景，并在宋之珉和工程师团队审慎评估后，得到了执行许可。
当他驾驶着测试车，以一个近乎完美的失控临界漂移，稳稳掠过湿滑路面模拟区时，数据监控中心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采集到的数据完美地捕捉到了车辆在极限失稳与受控之间的动态变化，对于完善系统的容错控制算法具有极高的价值。
测试车缓缓驶回维修区。司青摘下头盔，头发已被汗水浸透。他跳下车，第一时间看向数据监控中心的方向。
隔着巨大的玻璃墙，他看到宋之珉正站在主屏幕前，抱着手臂，专注地看着上面滚动的数据流。旁边的工程师正在激动地向他解释着什么。
宋之珉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但司青看到，他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只是一个瞬间，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但司青捕捉到了。
那一刻，他觉得左腿旧伤处传来的隐隐作痛，和这一整天高度集中精神带来的疲惫，都变得无比值得。
他转过身，接过助理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炙热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
他知道，他走对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