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和江辰那场不欢而散的对峙，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纪云黛的心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纪家那间空旷华丽的别墅的，只觉得浑身发冷，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江辰那些尖锐的话语——“你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她？”、“收起你那套大小姐的架子和对林栖莫名其妙的控制欲吧。”
她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手指按在琴键上，却一个音符也弹不出来。往日流畅优美的旋律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嘲弄。她引以为傲的优雅、得体、优秀，在江辰的质问和林栖那种无需言说的强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高处俯视林栖的，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她曾经轻视、甚至暗中针对的“妹妹”，已经以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企及的方式，走到了一个让她需要仰望的位置。而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看似玩世不恭的江辰，也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林栖那一边。
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不甘、迷茫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一直很要强，从不轻易在人前示弱，可这一刻，坚固的外壳出现了裂痕
校庆前夜，纪家一片寂静。纪云黛辗转反侧，最终在深夜时分，独自一人来到了别墅顶楼那个几乎无人使用的露天小花园。这里放着一些废弃的花盆和桌椅，是她小时候心情不好时会偷偷躲来的地方。
她蜷缩在一个背光的角落阴影里，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晚风吹拂着她单薄的睡衣，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闷痛。终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决堤，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浸湿了布料。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和……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云黛？”是沈墨言温和的声音。他大概是来找纪明远谈事情，临走时习惯性地看了眼纪家，隐约看到顶楼似乎有人影，不放心便上来看看。
纪云黛身体一僵，迅速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痕，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沈墨言走到她身边，借着月光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一惊。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失态的纪云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蹲下身，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切，试图看清她的脸。
“我没事。”纪云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冰冷而生硬，她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沈墨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她情绪的巨大波动，却完全不明白缘由。是因为校庆压力？还是因为……林栖？或者是……江辰？他想起她最近对江辰异常的态度和对自己的冷淡，心中的困惑更深，同时也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和……不悦。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好，那你……早点休息，别着凉。”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顶楼，步伐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纪云黛听着脚步声远去，将脸埋得更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像沈墨言这样，一直以为她完美无缺的人。
第二天，菁英中学六十周年校庆日正式到来。校园里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充满了欢声笑语。
纪云黛很早就起来了，她用精致的妆容仔细掩盖了昨晚哭泣的痕迹，换上了昂贵的演出礼服，脸上重新挂起了无可挑剔的、优雅得体的微笑。仿佛昨夜那个在角落里无声流泪的女孩只是幻觉。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片潮湿的阴霾并未散去。
后台一片忙碌混乱。纪云黛在自己的专属化妆间里做准备，能听到外面传来各个班级节目准备的声音，其中就包括七班《逆光而行》的动静。她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
苏晚和孙雅琳小心翼翼地过来给她打气，看她脸色似乎恢复正常，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再多提昨天的事情。
演出按流程进行。前面的节目精彩纷呈，掌声不断。很快就轮到了七班的《逆光而行》。
当灯光暗下，音乐响起，林栖和江辰出现在舞台上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纪云黛站在后台幕布的阴影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台上的林栖，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转学生，而是舞台上绝对的主角。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精准，眼神锐利而专注，与江辰饰演的“引路人”之间的互动，那种经由无数次磨合而产生的信任与默契，透过舞台灯光，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观众。尤其是那段利用修复后的道具刀完成的武打编排，行云流水，充满张力，引得台下阵阵惊呼和热烈的掌声。
纪云黛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林栖，看着她身边与她配合无间的江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闷痛，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震撼和吸引。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节目，很精彩。林栖，很耀眼。
七班的节目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落幕，侯思齐、李萌萌等在台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很多“墙头草”和部分“护黛派”都忍不住由衷鼓掌。
终于，到了压轴节目——纪云黛的钢琴独奏。
她深吸一口气，抚平礼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向舞台中央那架昂贵的三角钢琴。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依旧是那个万众瞩目、完美无缺的纪家大小姐。
她向观众席鞠躬，坐下，手指落在琴键上。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技巧无可指摘，情感表达也足够充沛。她投入地演奏着，试图用音乐驱散心中的杂念。
然而，就在乐曲进行到高潮部分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前排的嘉宾席——她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林栖。林栖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她预想中的嘲讽或比较，也没有欣赏或感动，只是一片平静，如同深潭，倒映着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她。
那一刻，纪云黛的心猛地一颤，一个音符险些弹错。她突然觉得，自己这精心营造的完美、这倾注了心血演奏的优雅乐章，在林栖那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仿佛变成了一场盛大而……孤独的表演。
她迅速稳住心神，强迫自己专注于指尖的旋律，完美地演绎完了整首曲子。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她起身，微笑，鞠躬，谢幕。一切无可挑剔。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转身走下舞台，灯光暗下的那一刻，一种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感席卷了她。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不是钢琴的音符，而是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着的、某种坚固的外壳。
校庆日的狂欢还在继续，但对于纪云黛而言，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属于她的“破晓”，似乎还隐匿在沉重的心事之后，遥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