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校庆乐谱风波过去了两天。

　　纪云黛坐在琴房里，指尖流淌出优美的音符，但她的心思却不完全在琴键上。目光时不时飘向那份被细心烫平、只剩下些许细微痕迹的乐谱。褶皱可以烫平，可她心里某种被搅乱的涟漪，却难以立刻抚平。

　　她知道自己应该道谢。那份乐谱对她意义非凡，林栖的举动确实帮了她大忙。可一想到要对着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说“谢谢”，纪云黛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先矮了一头。那种感觉，比面对最难的钢琴曲谱还要让她纠结。

　　终于，在第三天午休，纪云黛做足了心理建设。她打听到林栖通常会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角落看书——那里清静，没什么人去。

　　她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裙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从容优雅，朝着小花园走去。果然，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林栖正靠坐在长椅上，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纪云黛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

　　林栖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她，带着一丝询问。

　　“那个……”纪云黛开口，声音比平时略微紧绷，“乐谱的事情……谢谢你了。”她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说完，她立刻移开视线，不敢与林栖对视，仿佛那书页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林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反应让纪云黛更加不知所措了。她预想过林栖可能会冷漠以对，或者嘲讽几句，唯独没想过是这种……近乎无视的平淡接受。她准备好的、用来维持自己骄傲姿态的后续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我……我还有排练！先走了！”纪云黛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匆忙，甚至带着点踉跄，完全失了平日里的从容。直到跑出小花园，回到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她才抚着有些急促的心口，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热度未退。

　　“该死，怎么会这么尴尬！”

　　纪云黛刚离开没多久，一个懒洋洋的身影就晃悠到了小花园。江辰手里抛接着一个橘子，精准地坐到林栖旁边的空位上，长腿一伸，几乎要碰到林栖的脚。

　　“哟，看书呢？”江辰把橘子递过去，“尝尝？刚顺路摘的，保证甜。”他指的显然是学校果园里那些严禁采摘的观赏橘。

　　林栖眼皮都没抬，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过近的距离，冷淡拒绝：“不吃。偷窃违法。”

　　“啧，真不可爱。”江辰自己剥开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被酸得眯了下眼，却嘴硬道，“……别有一番风味。话说，我刚好像看见纪大小姐脸红红地跑过去了？你对她做什么了？”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一脸八卦，“该不会是……终于忍不住出手欺负人家了？”

　　林栖“啪”地一声合上书，站起身：“你很闲？”

　　“还行，比不上你看书忙。”江辰笑嘻嘻地，也跟着站起来，挡在她前面，“别走啊，聊聊嘛。你看，纪云黛都知道来谢你了，说明我们栖姐也是面冷心热……诶！”

　　他话没说完，林栖已经不耐烦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递过来的、还剩大半的橘子，手腕一翻，轻松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然后顺手就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吵。酸。碍事。”林栖吐出三个词，绕过他，径直离开。

　　江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看垃圾桶里的橘子，非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冲着林栖的背影喊道：“喂！林栖！下次给你带甜的！保证不酸！”

　　林栖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很快消失在转角。

　　江辰摸了摸下巴，眼神兴味更浓：“脾气见长啊……有意思。”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独特的交流方式。

　　从那天起，连续好几天，纪云黛都有意无意地避免与林栖直接接触。在走廊遇见，她会立刻偏过头，假装没看见，或者加快脚步离开；在家里，她也尽量不和林栖待在同一个空间。仿佛那道仓促的感谢，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正常相处。

　　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云黛，你最近怎么了？好像老是躲着那个林栖？”

　　“谁躲着她了？”纪云黛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反驳，“我只是最近太忙了，没空理会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她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高傲的表象，但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一丝心虚。

　　一天晚餐，周婉看着林栖身上那件依旧是自带而非纪家购置的衣服，忍不住旧事重提：“小栖，你的衣柜里也该添些新衣服了。明天让云黛陪你去逛逛，选几件像样点的，总穿这些旧衣服，像什么样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和淡淡的嫌弃。

　　林栖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应声。

　　纪云黛心里莫名一紧。她知道林栖肯定不会愿意和她一起去逛街，那场面想想就尴尬到窒息。她正想找个借口推脱，却听林栖淡淡开口：“不用，我有衣服。”

　　周婉脸色一沉：“你这孩子怎么……”

　　“妈，”纪云黛突然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她不想去就算了嘛！强扭的瓜不甜。而且我明天约了晚晚去听音乐会，没空！”她故意说得任性，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避免了林栖被继续数落。

　　周婉被女儿一堵，只好作罢。

　　第二天，纪云黛确实去听了音乐会，但在回家前，她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一家以舒适和个性设计著称、并非她平时常逛的奢侈品牌的精品店。她快速挑选了几件符合林栖风格——简约、中性、面料舒适的衣服，尺码是她偷偷观察估摸的。结账后，她让店员直接送去纪家，指名给林栖小姐，却特意叮嘱“不要说是谁送的”。

　　当林栖回到房间，看到床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几个衣服袋子时，她拿起里面的衣服看了看，标签已经被剪掉了。她沉默片刻，将衣服挂进了衣柜，没有询问任何人。

　　过了几天，家庭教师王老师来给纪云黛补习时，顺口提到林栖似乎在自学法语入门，发音有点问题。周婉听了，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东施效颦。”

　　纪云黛在旁边听着，没说话。第二天，一套全新的、带音频导读的法语入门学习资料，出现在了林栖的书桌上，同样没有任何署名。

　　最明显的一次，是在一次小型家庭聚会上。一位远房亲戚带来的、被宠坏的小男孩，调皮地拿着水彩笔想在林栖那本珍贵的机械图谱上乱画。林栖眼神一冷，刚要动作，纪云黛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从旁边经过，“不小心”碰掉了小男孩手里的画笔，然后一脸“惊讶”和“歉意”地对小男孩的母亲说：“哎呀，不好意思，没看到小朋友在这里玩呢。这么贵的画笔可别摔坏了，快收好吧。”她笑容甜美，语气真诚，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冲突。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看林栖一眼，就施施然走开了，仿佛真的只是个意外。

　　林栖看着纪云黛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安然无恙的书，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这一切，都被偶尔来纪家“蹭饭”兼“看戏”的江辰看在眼里。他端着杯果汁，凑到刚“功成身退”的纪云黛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戏谑道：“纪大小姐，最近挺忙啊？又是匿名送温暖，又是当‘人体护书板’的。”

　　纪云黛心里一惊，脸上却强装镇定，白了江辰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胡说八道！”

　　“我胡说？”江辰挑眉，笑得像只狐狸，“行，那我下次直接告诉林栖，那几件丑衣服……”

　　“江辰！”纪云黛急了，压低声音警告他，“你敢！”

　　“看我心情咯。”江辰得意地晃了晃杯子，慢悠悠地走开了。

　　纪云黛气得跺了跺脚，这个江辰，真是越来越讨厌了！而林栖，对于这些“匿名”的帮助和身边这两人莫名其妙的互动，始终保持着沉默，既不接受，也不拒绝，更不追问，仿佛一切只是风吹过的自然现象。她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而脆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