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象牙白的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栖早已醒来，她换上了一套纪家为她准备的、同样是崭新却透着拘谨感的校服，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园丁正在精心浇灌那些名贵的花卉。
纪家的早餐同样精致而安静。周婉试图找些话题，询问林栖昨晚睡得是否习惯，林栖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纪明远看着报纸，偶尔和坐在旁边、姿态优雅地小口喝着牛奶的纪云黛聊两句关于开学后学生会工作的事情。
苏晚和江辰也出现在了早餐桌上。苏晚显然是纪家的常客，她亲昵地坐在纪云黛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暑假的趣事，目光偶尔扫过沉默的林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江辰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屏幕，偶尔抬眼，视线落在林栖身上时，会停留片刻，带着那种依旧未减的探究。
“林栖，”周婉放下餐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今天你和云黛一起去学校，已经安排好了，在高二（七）班。云黛在（一）班，国际班，离得不远，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她。”
林栖还没说话，纪云黛便微笑着接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划定界限：“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不过七班是普通班，教学进度和侧重点可能跟我们班不太一样，林栖刚转来，可能需要多花些时间适应。”她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再次强调了两人所处的不同“世界”。
林栖抬起眼皮，看了纪云黛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不用照顾。我能适应。”
纪云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对林栖这种毫不领情的态度有些气闷，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维持着得体的风度。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属于优等生和纪家大小姐固有的小骄傲。
出门时，司机已经等在门口。纪云黛背着限量版的书包，步伐从容。林栖依旧拎着她那个旧背包，沉默地跟在后面。
在上车前的瞬间，纪云黛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无意地对着福伯说了一句：“福伯，今天天气预报说午后有雨，记得把我房间那盆新到的‘素冠荷鼎’搬到室内，别淋坏了。”她说着，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林栖空荡荡的手，补充道，“……还有，给林栖小姐准备的雨伞，放在门厅储物柜最显眼的位置了。”
说完，她不等回应，便率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脸上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福伯愣了一下，连忙躬身：“是，大小姐。”
林栖的脚步在听到“雨伞”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
车子驶入菁英国际中学，立刻能感受到与纪家氛围相似的、等级分明的气息。国际部的教学楼崭新气派，而普通部的则相对朴素。一下车，纪云黛和苏晚便被几个早已等候的国际班学生围住，如同众星捧月。苏晚挽着纪云黛的手臂，得意地瞥了一眼独自走向普通部教学楼的林栖。
“看她那样子，真以为进了纪家就真是大小姐了？”苏晚低声嗤笑。
纪云黛看着林栖挺直却孤拐的背影，抿了抿唇，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她既不喜欢林栖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又觉得苏晚的话有些刺耳，最终只是淡淡道：“别说了，快上课了。”
高二（七）班的氛围显然与国际班不同，更加嘈杂和……真实。林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范围的骚动。关于纪家真千金的传闻早已在学校里流传开，此刻见到本人，同学们目光各异——好奇、审视、同情，甚至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林栖，将她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同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女生，小声地对林栖说了句“你好”。林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拿出书本，一副对周围一切毫不关心的样子。
课间，有几个男生嬉笑着凑过来，带头的一个身材高壮，叫赵强，是班里有名的刺头。
“喂，新来的，听说你以前在乡下学校挺野的啊？‘打架算吗’？”赵强模仿着昨天晚餐时林栖的语气，引得周围几个跟班一阵哄笑，“跟我们说说，都怎么打的？”
林栖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看着窗外，仿佛没听见。
赵强觉得面子挂不住，伸手想去拍林栖的肩膀：“跟你说话呢！”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栖，林栖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纤细却异常有力，像铁钳一样箍得赵强脸色一变。
“别碰我。”林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冷飕飕的警告。
赵强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力气大得惊人。他恼羞成怒：“你放开！”
林栖松开了手，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赵强揉着发红的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最终在周围同学异样的目光中，悻悻地带着跟班走了。
自始至终，林栖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驱赶了一只烦人的苍蝇。那个戴眼镜的同桌惊讶地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拜。
午休时间，天空果然阴沉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栖独自在食堂角落吃完午饭，准备回教室。走到教学楼门口，才想起纪云黛早上那句“无意”的提醒。她顿了顿脚步，看向门厅的储物柜。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需要帮忙吗？看起来有人忘了带伞。”
林栖转头，看到江辰斜倚在走廊的柱子上，手里转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玩味的笑意。他显然观察她有一会儿了。
“不用。”林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似乎打算就这么冒雨冲回教室。
“啧，何必呢。”江辰几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伞塞到她手里，“拿着吧，反正我等人，暂时不用。”他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随意。
林栖看着手里的伞，又看了看江辰。他确实没有要和她同行的意思，只是懒散地重新靠回柱子，目光投向楼梯口，似乎在等纪云黛或者苏晚。
“谢谢。”林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撑开伞，走进了细雨中。
江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眼神深邃。他刚才清楚地看到了林栖制服赵强的那一幕，这个纪家找回来的“真千金”，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林栖正翻看着崭新的课本，前面的女生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带着哭腔：“怎么办……‘将军’不见了！我明明把它拴好的！”
“将军”是那个女生偷偷养在教室后面杂物柜里的一只仓鼠，小小的，很可爱，是她在紧张学习中的一点慰藉。此刻，笼子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女生急得眼圈都红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也帮忙在附近寻找，但一无所获。
林栖抬起眼，看了一眼那个空笼子，又看了看窗外越来越大的雨，以及教学楼后面那片杂草丛生的绿化带。仓鼠很可能跑出去了。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林栖忽然站起身，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在那个女生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林栖回来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外套被雨水打湿了些，裤脚沾了些泥点。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走到那个女生桌前，摊开手掌。
正是那只走失的、毛茸茸的仓鼠“将军”，正安然无恙地在她掌心蠕动。
“下次关好。”林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将仓鼠放进女生准备好的小盒子里，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纸巾，默默擦拭着手上和裤脚的泥水，仿佛刚才只是出去透了透气。
全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那个女生激动得连连道谢，林栖也只是点了点头。
她明明是一副冷淡疏离、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却在别人需要帮助时，默不作声地冒着雨去解决了最实际的困难。
放学时，雨已经停了。
纪云黛和苏晚并肩走出国际部教学楼，江辰也懒洋洋地跟在旁边。
“听说你们班今天有人仓鼠丢了？”苏晚消息灵通，带着看笑话的语气，“最后找到了吗？该不会被哪个野猫叼走了吧？”
纪云黛微微蹙眉，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林栖从普通部教学楼里走出来，裤脚上还带着未干的泥点。
恰好在门口相遇，纪云黛的目光落在林栖的裤脚上，又联想到苏晚刚才的话，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她觉得林栖这样，似乎又给了别人议论纪家没教养的把柄。一种混合着恼怒、担忧和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类似“丢脸”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属于优等生和姐姐的责备口吻：“林栖，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可以随便……弄得一身泥的地方。”
林栖停下脚步，看向纪云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纪云黛的责备只是耳边风。她甚至懒得解释一句关于仓鼠的事情。
“无所谓。”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然后径直从纪云黛身边走过，朝着校门口纪家车辆等候的方向走去。
纪云黛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住了，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明明……明明早上还提醒她带伞！她怎么可以这么……这么不识好歹！
苏晚在一旁添油加醋：“看吧云黛，她就这德行，烂泥扶不上墙！”
江辰看着林栖毫不停留的背影，又看了看气得脸颊微鼓的纪云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意味不明：“或许，泥里也有珍珠呢？”
纪云黛和苏晚同时看向他，眼神各异。
无形的硝烟，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悄然弥漫。林栖用她的“无所谓”筑起高墙，纪云黛则被她的傲娇和固有的认知所困，两人的矛盾，在周围人的参与下，正逐渐加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