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试探
马车内。
苏清漪则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时不时落在沈烬身上,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在哪处风雪弥漫的场景里见过相似的身影,又像是在某个深夜的烛火下,听过类似沉稳的语调,可具体是何时何地,却又模糊不清,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沈副使,本宫总觉得你有些眼熟,不知此前是否在何处见过?”
沈烬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抬眸,语气依旧谦和:“公主身份尊贵,日理万机,臣不过是一介寒门士子,怎敢奢望与公主有旧识之缘。”
他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般补充道,“臣是上月从外地游学归来,刚进南昭城门时,恰好遇见公主骑马经过。
彼时人群拥挤,臣远远望了一眼,只瞥见公主,气度非凡,印象颇为深刻。
想来是公主贵人多忘事,或许是那日的惊鸿一瞥,让公主有了些许模糊的印象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苏清漪的熟悉感,又维持了自己寒门士子的身份设定,没有半分破绽。
苏清漪听后,眉头微蹙稍缓,心中的疑虑虽未完全消散,但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轻轻颔首,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只是心中那丝莫名的熟悉感,却如同窗外的风雪般,久久未曾散去。
车厢内的沉寂再次漫开,唯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愈发清晰,像是在一寸寸碾压着人心底的隐秘。
苏清漪望着窗外纷飞的雪片,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沈烬的话语,眉梢微蹙,带着几分探究。
上月进城时的场景她依稀有些印象,那日她刚从武场回来,一身风尘未洗,眉目锐利,行至城门时确实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皆是惊叹与敬畏。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绝非惊鸿一瞥所能留下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羊脂玉佩,玉质温润,触感熟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青云关的一段往事。
彼时大靖突袭,她率轻骑驰援,却不慎中了埋伏,被困在一处断谷之中。
深夜突围无望,粮草将尽,正当她焦头烂额之际,曾遇见过一位蒙面谋士。
那人一袭玄衣,身姿挺拔,仅凭几句精准点拨,便如拨云见日般助她找到了敌军的防守破绽,顺利脱险。
那人心思缜密,语气沉稳,寥寥数语间尽是运筹帷幄的从容,与眼前的沈烬竟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只是那人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如寒峰孤松,生人勿近,与沈烬此刻这般谦卑恭顺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副使游学四方,想必去过不少地方?”苏清漪收回目光,状似随意地问道,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沈烬垂眸应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影,掩去了眸中的复杂情绪:“臣年少时便四处漂泊,北至北疆边境,南至江南水乡,倒是见识过些许风土人情。
只是学识浅薄,虽行万里路,却未能融会贯通,比起公主的真知灼见,实在不值一提。”
他刻意放低了姿态,语气谦卑,心中却早已掀起波澜——她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其实三年前,不止那场宫宴,他还在断谷中救过苏清漪。
北疆边境四个字,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水,。让苏清漪的眸光微微一凝。
她追问道:“哦?那沈副使去过青云关吗?那里的地势颇为险峻,寻常旅人怕是不敢轻易靠近。”
沈烬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如常。
只是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公主慧眼,臣确曾路过青云关。彼时恰逢边境安定,便在关外的小镇停留了几日,远远望见过关隘的雄姿,只觉气势非凡,心中不胜感慨。”
他刻意加重了“远远望见”四字,力求说辞无懈可击。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应了她的问题,又未曾露出半分破绽。
苏清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目光锐利如锋,似要穿透他的伪装,见他神色坦然,面色平静无波,不似作伪,便缓缓收回了目光,指尖却依旧摩挲着玉佩。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天下间气质相似之人本就不少,更何况是在这龙蛇混杂、藏龙卧虎的南昭城。
马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前方不远处便是户部衙署。
苏清漪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到了,下车吧。记住,查案之事非同小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
“臣谨记公主教诲。”沈烬躬身应道,率先推开车门,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他下意识地侧身挡了一下,将大部分风雪隔绝在门外。
风雪依旧未停,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两人肩头。并肩走进户部衙署的瞬间,沈烬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掌心的凉意与心头的炽热形成鲜明对比。
方才苏清漪提及青云关时,他险些露了破绽——三年前在山谷中为她指路的蒙面人,正是他。
那晚月色如霜,她一身戎装,眼底却燃着不屈的火光,那般鲜活而坚韧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心底,成了漫长岁月里难以磨灭的印记。
只是慕容烬没想到,时隔三年,她竟还能凭借一丝模糊的印象察觉到异样。她的敏锐,远超他的预估。
这场棋局,远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而苏清漪这枚棋子,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耀眼。
他抬眼望向身旁女子的侧脸,雪光落在她的发梢眉尖,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慕容烬心中既有隐秘的欢喜,又有难掩的忧虑——他既盼着她能识破自己的伪装,又怕这份识破会将她卷入更深的漩涡,万劫不复。
这份矛盾的心思,如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难以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