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承宠(10)

春寒未消,月华宫回廊积残雪,檐角冰棱映冷光,恰似宫闱暗藏之锋芒。齐琬姝孕三月,胎气初稳,却不敢稍懈。日召太医院专人诊脉,命侍女青禾逐一审验饮食用度,殿内熏香亦换作温雅白梅香,唯恐半分差池累及龙裔。

巳时,坤宁宫掌事嬷嬷携二宫女,捧描金漆盒缓步而至,敛衽笑道:“月妃娘娘,皇后娘娘闻您孕吐颇剧,特命人炖制安胎燕窝,添了长白山老参与雪蛤,最是滋补养胎,嘱奴婢送予娘娘趁热服食。

齐琬姝倚软榻,指尖轻覆小腹,抬眸瞥过漆盒,眸底暗凝。自她有孕,皇后虽常遣人送补品,却从未令掌事嬷嬷亲送,这般逾矩上心,反露刻意。

“有劳嬷嬷,替本宫谢皇后娘娘恩典。”齐琬姝语气温和,却未命人接盒,转而示意青禾:“为嬷嬷看座奉茶,一路辛苦。”

掌事嬷嬷连忙辞谢:“娘娘折煞奴婢!奴婢奉命行事,不敢叨扰。燕窝最讲火候,凉则失效,还请娘娘尽早服食。”言罢便要亲启漆盒,动作急切反常。

齐琬姝心下警铃大作,面上依旧平静:“嬷嬷稍候,本宫腹中不适,闻不得浓味。不如将燕窝暂置一旁,待太医诊脉时,令其查验是否合本宫体质,免得误食相冲之物,辜负皇后美意。”

嬷嬷脸色微变,强笑道:“娘娘多虑了,此方乃太医院专为孕妃调配,绝无差池。”

“小心驶得万年船。”齐琬姝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嬷嬷身后宫女,见其一指微颤,心中已然明了,“何况陛下特意吩咐,本宫孕期用度,需太医查验无误方可使用,嬷嬷难道要本宫违逆圣意?”

嬷嬷语塞,只得讪讪将漆盒置案上,暗恨月妃谨小慎微,无隙可乘。

未几,太医院院判如期而至。齐琬姝指案上漆盒道:“院判大人,此乃皇后娘娘新送安胎燕窝,劳烦查验是否适合本宫服食。”

院判不敢怠慢,上前启盒,取银针探入燕窝。片刻后拔针,脸色骤变——银白针尖竟泛淡淡青黑。

“这……这是何物?”青禾失声惊呼,面色惨白。

嬷嬷见状,双腿一软欲跪,连连辩解:“不可能!绝无可能!此方是太医院所配,奴婢一路谨守,未有半分差池!定是银针有误,或是院判大人看错了!”

“嬷嬷此言,是质疑本宫,还是质疑太医院?”齐琬姝语气转冷,眸中笑意尽消,“银针乃宫中常用之物,院判大人行医数十年,岂会出错?这燕窝中,分明掺了寒水石粉末!剂量虽轻,短期无害,却能日积月累损耗胎气,久则恐致滑胎!”

她早已查清,寒水石性寒,长期予孕妃服食,暗凝气血。寻常太医若不细查,易误作孕期体虚,难察中毒之兆。皇后此计阴毒,既欲除龙裔,又欲令她不明不白出事,届时只落得体虚滑胎之名,无人能追责于她。

嬷嬷吓得面无人色,伏地道:“娘娘饶命!奴婢当真不知!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娘娘明察!”

齐琬姝未理会她,对院判道:“院判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随本宫入宫面圣,禀明陛下。”

“娘娘所言极是,此事当速禀陛下。”院判神色凝重,深知龙裔安危关乎重大。

一行人刚至月华宫门口,便见明黄仪仗缓缓而来,竟是陛下驾临。齐琬姝心中一动,知晓是坤宁宫眼线提前报信,陛下才来得这般及时。

“臣妾参见陛下。”齐琬姝上前屈膝行礼,声音带恰到好处的委屈惶恐。

陛下扶起她,见其脸色苍白,蹙眉道:“爱妃为何这般模样?可是身体不适?”

“陛下,臣妾无碍,只是……只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安胎燕窝,被人动了手脚。”齐琬姝说罢,令院判呈上泛黑银针。

陛下见状,脸色骤沉,周身气压陡降:“究竟是怎么回事?”

院判连忙将前因后果一一禀报,末了道:“回陛下,燕窝中寒水石粉末虽不致命,却对胎气危害极大,长期服食,后果不堪设想。”

“好!好得很!”陛下怒极反笑,目光扫过伏地颤抖的嬷嬷,语气冰冷刺骨,“朕倒要问问皇后,朕的皇子,她也敢动心思?”

嬷嬷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陛下饶命!绝非皇后娘娘之意!是奴婢一时糊涂,欲陷害月妃娘娘,求陛下饶命啊!”她深知牵扯皇后必死无疑,只得咬牙揽罪。

齐琬姝心中冷笑,这嬷嬷倒是忠心,可惜皇后既敢行事,岂会容她活命?果然,未等陛下开口,一名锦衣卫匆匆上前禀报:“陛下,方才在月华宫后门擒获一名形迹可疑宫女,其身藏寒水石粉末一包,据招供,是受坤宁宫掌事嬷嬷指使,在燕窝中掺毒!”

人证物证俱在,嬷嬷面如死灰,再无半句辩解。

陛下龙颜大怒,厉声吩咐:“将这大胆狂徒拖下去严刑拷问,务必查出背后主使!再传朕旨意,即刻前往坤宁宫,宣皇后前来对峙!”

“陛下息怒。”齐琬姝连忙拉住陛下衣袖,语气恳切,“此事或许只是嬷嬷一时贪念,或是受人挑拨,未必与皇后娘娘有关。皇后娘娘一向贤良,待臣妾亦颇为照拂,断不会行此谋害龙裔之事。若是贸然传召对峙,恐伤中宫与臣妾和气,亦让陛下烦心。”

这番话既给陛下台阶,又暗指皇后脱不了干系,更维持了自身温婉大度之态,一举三得。

陛下望着她,怒火渐平,愈发觉得这月妃聪慧识大体。他知晓皇后无子嗣,对龙裔心怀忌惮亦属正常,但若深究,中宫动荡于国不利。

“也罢,看在爱妃面上,暂且不追究皇后。”陛下沉声道,“但这嬷嬷与涉案宫女,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另外,即日起,月华宫饮食用度皆由御膳房亲自打理,太医院每日派两人轮流值守,任何人不得擅自干预!”

“谢陛下恩典。”齐琬姝屈膝行礼,心中松了口气。此次虽未扳倒皇后,却已令陛下起疑,往后皇后再想动手,便没那般容易了。

嬷嬷被锦衣卫拖下去时,仍哭喊着“皇后娘娘救我”,声音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陛下离去后,青禾才敢上前,心有余悸道:“娘娘,今日真是凶险!若非您早有防备,后果不堪设想!”

“深宫之中,哪一日不凶险?”齐琬姝靠在软榻上揉了揉眉心,“皇后此次未能得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往后更要步步谨慎,绝不给她可乘之机。”

她顿了顿,又道:“你即刻联络宫外人手,查探皇后近日是否与宁妃有过接触。宁妃虽深居简出,却对本宫心存芥蒂,若被皇后说动联手,才是真正的麻烦。”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青禾应声退下。

齐琬姝望着窗外阴沉天空,暗自盘算。皇后手段阴狠,宁妃态度不明,陛下恩宠虽深,却始终带着权衡。她身怀龙裔,既是最大筹码,亦是最显眼的靶子。

午后,宁妃忽遣人送来信笺,言有要事相商。齐琬姝看着笺上娟秀却疏离的字迹,满心疑惑。宁妃自病愈后便极少与外人往来,如今为何突然联络?

犹豫片刻,齐琬姝终是决定赴约,令回复宁妃,三日后于御花园湖心亭相见。

三日后,齐琬姝携青禾准时赴约。宁妃已在亭中等候,身着素色襦裙,望着湖面残荷,神色平静。

“妹妹来了。”宁妃抬眸,眼中无往日敌意,反倒带着几分复杂。

“姐姐相召,本宫自然不敢怠慢。”齐琬姝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不知姐姐今日找本宫,有何要事?”

宁妃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妹妹近日遇袭之事,姐姐已然知晓。皇后心肠歹毒,竟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齐琬姝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姐姐似乎对皇后……颇有不满?”

“不满又如何?”宁妃自嘲一笑,“宁家失势,我如今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废妃,即便不满,又能奈何?”她话锋一转,“但妹妹不同,妹妹身怀龙裔,深得陛下宠爱,是唯一能与皇后抗衡之人。”

齐琬姝眸光微闪:“姐姐的意思是……”

“我想与妹妹合作。”宁妃抬眸,目光坚定,“皇后害我在先,如今又欲害妹妹的孩子,我们若再各自为战,迟早会被她逐个除掉。不如联手互助,除掉这心腹大患,也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齐琬姝心中沉吟。与宁妃合作,虽能增强实力制衡皇后,但宁妃向来骄傲,此次主动示好,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

“姐姐为何会相信本宫?”齐琬姝问道,“从前我们之间,并非和睦。”

“从前是我糊涂,错把鱼目当珍珠。”宁妃语气诚恳,“妹妹的智谋与隐忍,姐姐看在眼里。如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唯有合作方能双赢。宁家虽失兵权,但朝中仍有人脉,或许能助妹妹一臂之力。”

齐琬姝望着她,沉默许久,终是有了决断。无论宁妃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此刻,她们有着共同利益。与其独自面对皇后步步紧逼,不如暂时联手,先除眼前最大威胁。

“好。”齐琬姝点头,“姐姐既已开口,本宫便信姐姐一次。往后,我们同心同德,共抗强敌。”

宁妃眼中闪过释然,伸出手握住齐琬姝的手:“好妹妹,往后姐姐定不负你。”

两只曾经敌对的手,此刻紧紧相握。红墙之内,无永远的敌人,唯有永远的利益。这场围绕龙裔的争斗,因这突如其来的合作,愈发错综复杂。

返回月华宫,青禾忧心道:“娘娘,您真要相信宁妃吗?她从前那般对您,万一假意合作、背后捅刀怎么办?”

“本宫自然不会全然信她。”齐琬姝淡淡道,“合作归合作,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与她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待除掉皇后,再看后续。”

她知晓,这场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想要活下去,便只能如此。

夜色渐深,月华宫烛火依旧明亮。齐琬姝坐于案前,望着窗外月色,心中清楚,与宁妃合作,只是计划中一步。皇后势力根深蒂固,想要彻底扳倒,绝非易事。但为了腹中孩子,为了自身性命,她必须迎难而上。

她提笔写下几行字,递予青禾:“将此信送出,令宫外人手按信中所言行事。另外,密切关注坤宁宫动静,稍有异常,即刻禀报。”

“奴婢明白。”青禾接过信,小心翼翼收好。

齐琬姝放下笔,手轻抚小腹,眼中闪过坚定。皇后,你的阴谋未能得逞,往后,便是我们反击之时。深宫之中,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红墙暗影里,两股力量已然结盟,阴云翻涌间,只待一朝破局,便要改写这后宫棋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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