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横渡沧澜
青岚国边境的山岗上，晨雾尚未散尽。
赵虎将一只鼓囊囊的储物袋塞到邓戮手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老弟，哥哥我就送到这儿了。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阵法材料和一百多张保命符箓，南荒那鬼地方邪门得很，你带着，说不定能用上。”
他难得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语气认真：“说实话，跟你闯了这么一遭，老子算是开了眼。开天遗迹、鬼市厮杀、还有你现在身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息……哥哥我这点微末道行，再跟着你，怕是真要成累赘了。”
苏婉站在一旁，眼眶微红。她取出一枚冰蓝色的玉佩，递给邓戮：“这是我苏家祖传的‘寒心佩’，佩戴时可守心神清明，对抵御煞气、幻术有些奇效。”她看了一眼邓戮眉间那越发深邃的杀戮印记，轻声道，“林道友，你体内那股力量太过诡异，切记时时守住本心。若有朝一日……需要帮忙，可来东华域‘碧波城’苏家寻我。”
邓戮接过储物袋和玉佩，墨黑的眸子看着两人，许久，点了点头：“保重。”
没有更多言语。修士之间的别离，本就不需太多矫情。大道漫长，各有缘法。
赵虎哈哈大笑，拉着苏婉转身，祭出一艘小巧的飞舟：“走了走了！等老子哪天结成元婴，再去南荒找你喝酒！”
飞舟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山岗上只剩下邓戮和韩璃。
风吹过，卷起衣袂。韩璃望着飞舟消失的方向，轻声问：“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不怕翁家报复？”
“翁家的目标是我。”邓戮将寒心佩挂在颈间，一股清凉之意涌入识海，竟让他体内那混沌气旋的躁动都平息了一分，“他们离开，反而安全。”
韩璃转头看他：“那你呢？我们现在要去的是西溟魔域，那里可没有东天神洲的规矩。魔族、邪修、蛮族、古教……杀戮在那里是家常便饭。你这一身杀戮道韵，去了怕不是如鱼得水？”
邓戮没有回答，而是摊开手中一份在东神州堪称珍稀的《坤舆全览图》。这份地图是赵虎临别前从一个黑市商人那儿重金购得，标记着东天神洲大体格局和已知的险地禁域。
地图上，他们所在的位置被标记为“天麟帝国·青岚附属国”，属于东天神洲西部。而他们要去的南荒，在地图最南端，旁边用小字标注着令人心惊的注释：
“南荒（亦称西溟南域）：西溟魔域延伸至东天神洲南部之缓冲地带，瘴疠遍地，蛮族盘踞，魔族时有渗透。有上古‘葬月峡谷’、‘万毒沼泽’、‘尸傀宗’等禁忌之地。东天神洲修士慎入。”
“西溟魔域在南边也有势力？”韩璃凑近细看，秀眉微蹙。
“西溟魔域的主体在西方，与东天神洲隔着无尽海域和天堑。”邓戮手指划过地图，“但魔域势力庞大，向南延伸出一片与东天神洲接壤的荒芜地带，便是南荒。那里是三不管区域，魔修、邪修、逃亡者、古教遗民混杂，比天罪原野混乱百倍。”
他顿了顿，指向地图中部一条蜿蜒如龙的蓝色标记：“我们要先去这里——禾青帝国。东天神洲中部三大帝国之一，国力强盛，商贸发达。从禾青的‘临渊港’，有跨洲渡船可直达南方‘杭锦国’。那是东天神洲最南端的属国，过了杭锦，便是南荒地界。”
韩璃看着那漫长的路线，轻轻吸了口气：“万里之遥……就算御剑飞行，途中也要经过无数势力范围、妖兽领地、险山恶水。难怪赵虎和苏婉选择离开。”
邓戮收起地图：“走吧。先去最近的‘飞云城’，那里有通往中部的传送阵——虽然昂贵，但比御剑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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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飞云城传送大殿。
缴纳了足以让普通金丹修士倾家荡产的灵石费用后，邓戮和韩璃踏入一座刻画着繁复空间阵纹的古老石台。光芒闪过，空间扭曲感袭来。
当双脚再次踏上实地时，眼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禾青帝国·青云郡城。
此城之繁华，远超青岚国小城十倍。街道宽达十丈，以白玉石铺就，两侧楼阁高耸入云，飞檐斗拱间灵光隐现。天空中有各式飞行法器穿梭，地面上车水马龙，行人修士气息驳杂而强大，金丹修士随处可见，偶尔甚至能感应到元婴期的隐晦威压。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以及一种属于强大帝国的、井然有序的威严感。
“这便是东天神洲真正的大城气象。”韩璃轻声感叹。净月仙宗虽是一流宗门，但宗门所在多是清修之地，少有这等红尘繁华。
邓戮却微微皱眉。禾青帝国的秩序太过严密，他体内那糅合了杀戮、混沌、破碎法则的力量，在此地竟隐隐受到压制。眉心杀戮印记微微发烫，似在抗拒这种“秩序”的束缚。
两人没有在城中久留，径直前往城西的“临渊港”。
那是建立在一条名为“沧澜江”的浩荡江河之畔的巨港。江面宽达百里，烟波浩渺，对岸隐在云雾之中。港口停泊着数十艘巨型渡船，形制各异，有古朴的楼船，有狰狞的兽骨战船，也有通体流光溢彩的灵能飞舟。
最大的一艘，名为“破浪号”，正是前往南方杭锦国的跨洲渡船。船体长达三百丈，以千年铁木混合精金打造，船身刻满防御与加速符文，桅杆高耸，悬挂着禾青帝国的青龙旗。
船票价格令人咋舌，但邓戮从鬼市反杀翁家修士所得颇丰，支付两人费用绰绰有余。
登船时，两人明显感觉到数道隐晦的神识扫过。渡船上有禾青帝国的官方修士维持秩序，对乘客身份核查严格。邓戮的“林凡”身份玉牌和韩璃的净月仙宗令牌都顺利通过检查，但检查者多看了邓戮几眼——他刻意压制后的气息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锐利与危险。
“破浪号”在午时准时起航。
巨船逆着沧澜江的滔滔江水，向南而行。船身符文亮起，形成一道流线型的光罩，破开风浪，速度极快。站在甲板上，可见两岸青山如黛，城池村落星罗棋布，空中不时有修士御器掠过。
韩璃倚着船舷，看着江景，忽然低声说：“这一路，我们经过了三座元婴宗门的地界，看到了至少五位元婴修士的遁光。东天神洲……比我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
邓戮站在她身侧，目光却投向更南方：“越是强大的秩序之下，隐藏的暗流就越是汹涌。禾青帝国看似太平，但你能感觉到吗？这艘船上，至少有三股气息，不在我之下。”
韩璃心中一凛，仔细感应。果然，在船舱深处、在船顶阁楼、在普通乘客之中，有几道气息虽刻意收敛，却仍如黑暗中蛰伏的凶兽，令人不安。
“是去南荒的？”她猜测。
“或许。”邓戮不再多言，闭目调息。体内那半红莲半混沌的力量在“秩序”环境的压制下，反而更加凝练内敛，隐隐向着某个临界点积累。
渡船航行了三日，已深入禾青帝国腹地。这一日黄昏，船行至一处名为“鬼见愁”的险峻峡谷。
沧澜江在此收窄，两岸悬崖峭壁高达千丈，怪石嶙峋，江水变得湍急汹涌，暗流漩涡密布。天色渐暗，峡谷中阴风呼啸，隐约有鬼哭之声。
船上乘客多回舱休息，甲板上人迹寥寥。
邓戮和韩璃仍站在船头。韩璃忽然抓紧了邓戮的手臂，声音微颤：“你看江面。”
邓戮凝目望去。只见浑浊的江水中，隐隐浮现出无数惨白的人形影子，随着波浪起伏，仿佛溺死的冤魂。更诡异的是，那些影子正缓缓向着渡船聚拢。
“水鬼？还是……”韩璃话未说完，整艘渡船猛地一震！
“轰——！！”
船体右侧，一道粗大的、完全由江水凝聚而成的漆黑触手破水而出，狠狠抽在渡船防护光罩上！光罩剧烈荡漾，符文明灭不定！
“敌袭！是‘沧澜水妖’！”船上有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惊叫。
霎时间，七八条同样粗大的水触手从江中探出，缠绕住船体，疯狂撕扯挤压！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乘客慌乱，惊叫声四起。船上的帝国修士纷纷现身，各施法术攻击水触手，但那些触手似乎能吸收灵力，普通攻击效果甚微。
邓戮眯起眼睛。他感受到这些水触手中蕴含的不是纯粹妖力，而是一股阴冷、怨毒、充满魔气的能量！
“不是普通水妖。”他低声道，“是魔修操控的水魔傀。”
话音未落，江心漩涡中，缓缓升起一道身影。那是个披着破烂黑袍的枯瘦老者，面容干瘪如骷髅，眼眶中跳动着幽绿鬼火。他手中持着一柄白骨幡，轻轻摇晃，江中那些惨白人影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
“桀桀桀……禾青帝国的渡船，今日便留在此地，给老夫的‘万魂幡’添些生魂吧！”枯瘦老者怪笑，气息赫然是元婴初期！
船上唯一的元婴修士——一位身着帝国铠甲的中年将领——冲天而起，怒喝道：“何方魔孽，敢劫帝国官船！”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灵光魔气迸溅，搅得江面更加混乱。
但水魔傀的触手依旧死死缠着渡船，更多惨白鬼影开始攀附光罩，疯狂啃噬。光罩越来越暗淡，眼看就要破碎。
一旦光罩破碎，船上数千乘客，大半都要葬身江底，成为那魔修万魂幡的养料！
韩璃脸色发白，正要出手相助，却被邓戮拦住。
“你护住周围凡人。”邓戮说着，向前踏出一步，竟直接踏出了濒临破碎的光罩，凌空立在汹涌江面之上！
狂风卷动他的黑衣，猎猎作响。
江中那些惨白鬼影仿佛嗅到了更加诱人的气息，纷纷调转方向，尖啸着扑向邓戮！
枯瘦魔修也注意到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神识扫过，发现只是金丹修为（邓戮依旧伪装），不由嗤笑：“区区金丹，也敢逞英雄？正好，先拿你祭幡！”
他分出一道心神，操控数条水魔傀触手，如同毒蟒般绞向邓戮。
甲板上，韩璃手心沁出冷汗，但她信任邓戮的判断，立刻掐诀，月白色灵力化作光幕，护住周围一片区域的乘客。
面对扑来的鬼影和触手，邓戮不闪不避。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之中，一朵虚幻的、半是暗红莲瓣、半是混沌灰白的诡异花朵，悄然浮现。
“正好。”邓戮低声自语，眼中暗红与灰白之色一闪而逝，“用你们，试试我新悟的……”
他五指猛地一握！
那朵虚幻之花骤然绽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股无形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深处的混乱与吞噬之力，以邓戮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最先触及这股力量的，是那些扑来的惨白鬼影。
它们尖啸声戛然而止。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迹，悄无声息地溶解、消散，化作最精纯的阴魂能量，被那朵虚幻之花吸收。
紧接着，是那几条水魔傀触手。
原本由魔气与江水凝聚、坚韧无比的触手，在接触到那股混乱之力后，结构瞬间崩解！魔气被吞噬，江水失去控制，哗啦啦坠落江中。
枯瘦魔修脸色大变！他感觉到自己与那些水魔傀、鬼影的联系被硬生生切断！更可怕的是，那股切断联系的力量，正沿着冥冥中的控制丝线，反向侵蚀而来！
“这是什么邪功？！”他惊怒交加，想要撤回神识。
但已经晚了。
邓戮掌心那朵虚幻之花轻轻一转。
“噬。”
枯瘦魔修只觉识海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他的神魂！他苦修多年的魔功根基，竟在这一刻被动摇！
“啊——！”他惨叫一声，手中白骨幡险些脱手。
正与他对战的帝国将领虽然也震惊于邓戮的手段，但战斗经验丰富，抓住机会，一刀斩出！
刀芒如青龙出海，趁魔修心神失守的刹那，破开他的护体魔气，狠狠斩在其左肩！
鲜血喷溅，魔修惨叫着坠入江中，激起滔天浪花。他再不敢停留，化作一道黑烟，遁入江底暗流，仓皇逃窜。
水魔傀失去控制，触手崩散，鬼影消散。江面渐渐恢复平静，只是依旧浑浊汹涌。
渡船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凌空而立、缓缓收回右手的黑衣少年。他看起来只是金丹修为，但刚才那诡异莫测、轻描淡写便重创元婴魔修的手段，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帝国将领降落在邓戮面前，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拱手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不知道友尊姓大名，出自何门何派？”
邓戮落回甲板，气息内敛，又恢复了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散修林凡，路过而已。”
将领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道：“此番恩情，帝国铭记。道友若有所需，可来禾青帝都寻我‘青龙卫’副统领赵山河。”
邓戮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与韩璃一同返回船舱。
经此一事，船上再无人敢小觑这对看似普通的年轻男女。暗中窥探的目光，也收敛了许多。
舱房内，韩璃布下隔音禁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眼神晶亮地看着邓戮：“你刚才那一招……不是单纯的杀戮道。我感觉到了一种……混乱、吞噬、甚至有点像是‘法则层面’的瓦解？”
邓戮盘膝坐下，调息片刻，才道：“戮师大圆满后，我对体内那股混合力量有了新感悟。它糅合了杀戮的毁灭、开天遗迹的破碎时空道韵，以及混沌的包容与混乱。刚才那招，我称之为‘混沌噬’——可吞噬、瓦解低于其位格的能量结构。”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消耗极大，且对神魂负担重。若非那魔修功法阴邪，正好被混沌之力克制，想胜他不易。”
韩璃若有所思：“所以你需要《月蚀篇》。太阴之力至阴至柔，或许能帮助你调和体内这股刚猛混乱的能量，降低反噬。”
邓戮点头：“葬月峡谷……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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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五日，“破浪号”终于抵达此次航程的终点——杭锦国·望南城。
此城已是东天神洲最南端，气候湿热，建筑风格与中部迥异，多为竹木结构，色彩斑斓。街上行人衣着单薄，口音古怪，修士气息也更加驳杂暴戾，时常能感受到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贪婪。
站在望南城南城门，向外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笼罩在灰黄色瘴气中的蛮荒山林。那里便是——南荒。
真正的凶险之地，魔域的前哨，无数亡命徒的乐园。
韩璃取出那本《潮汐引》，翻到最后几页。上面有一幅简陋的地图，标注着葬月峡谷的位置，旁边有一行小字：
“月蚀现，葬谷开。魔影重重，九死一生。”
邓戮看着那片瘴气山林，感受着体内那半红莲半混沌的力量隐隐传来的兴奋与渴望。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走了。”
两人身影，很快没入那片灰黄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迷雾之中。
南荒，我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