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遗迹核心那场超越想象的剧变，引发的波动远超邓戮的预料。
那片被“抹除”的山谷入口处，残留的空间涟漪与混乱的法则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迅速吸引了万兽山脉内外所有强大存在的注意。
最先赶到的是附近区域的强大妖兽，几头元婴期的妖王裹挟着妖风降临，惊疑不定地徘徊在那片光滑如镜的奇异地域边缘，低吼声中充满了不安与贪婪，它们能感受到此地残留的、令血脉都为之悸动的古老气息。
紧接着，西岭营地的帝国元婴将领，率领着一队精锐军士和数名强力的宗门供奉，驾驭着飞行法宝匆匆而至。看到眼前这超乎理解的现象，以及那几头虎视眈眈的妖王，将领的脸色凝重如水，立刻下令布防，并第一时间将情报以最高级别传回帝国。
而嗅觉最为灵敏、行动也最为诡秘的，则是如翁家这般早有关注的势力。
几乎在帝国军士抵达后不久，数道华贵的遁光落下，为首的正是面带惊疑的翁逸明，他身边除了原有的随从，还多了两位气息深沉、目光如电的老者，赫然是元婴中期的修为！翁家显然对此地投入了更多力量。他们并未靠近那片诡异地域，而是在外围仔细观察，目光不时扫过帝国军阵和几头妖王，最后，翁逸明的视线，如同毒蛇般，锁定了刚刚从昏迷中苏醒、气息紊乱、正搀扶着苏婉和赵虎试图悄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的邓戮三人！
“是‘云峰三客’！他们果然在此！”翁逸明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三位请留步！此地异变，事关重大，还请随我翁家回去，将所知情况详细禀明！”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声音灌注灵力，顿时将周围所有势力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帝国将领、几头妖王、以及其他闻讯赶来的零散修士小队，全都看向了这看起来颇为狼狈的三人小队。
赵虎脸色一变，低声骂道：“这王八蛋，想把我们当众架在火上烤！”
苏婉也是心头一紧，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挡在邓戮和赵虎身前，冷声道：“翁公子，我等侥幸从妖兽口中逃生，对此地异变一无所知。如今重伤在身，需回营地疗伤，恕难从命！”
翁逸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一无所知？三位深入此地，偏偏在异变发生之时出现，说一无所知，恐怕难以服众吧？我看，还是……”
他话音未落，远处天际又传来破空之声！数道清冷的月白色遁光疾驰而来，气息纯正浩大，与翁家的张扬、帝国的肃杀、妖兽的蛮荒截然不同。
遁光落下，现出五六名修士身影，皆是女子，身着统一的月白色裙衫，气质清冷出尘。为首一人，身姿窈窕，面容绝美，眉宇间带着一丝清冷与忧色，修为已达金丹中期——正是与邓戮分别许久的韩璃！她身后跟着几名同门师妹，修为多在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
净月仙宗的人也来了！
韩璃本是奉师门之命，前来万兽山脉调查异动，并暗中寻找与“太阴真水”相关的更深层线索。感应到此地的恐怖空间波动后，便立刻赶来。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场中混乱的局势，帝国军、妖王、翁家……最后，落在了被围在中间、气息紊乱、模样狼狈的三人小队身上。
当她的目光掠过那个黑衣少年时，娇躯猛地一颤！
虽然模样比在黑风寨时成熟了些，气息也变得极其古怪（混杂着杀戮、混沌和虚弱），但那深不见底的墨黑眸子，以及眉宇间那份熟悉的冰冷与孤寂，韩璃绝不会认错！
“是你？！”韩璃失声惊呼，清冷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意外而拔高，在略显寂静的场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伸手指向邓戮，脸上表情复杂难言，有重逢的愕然，有对当前局面的忧虑，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净月仙宗弟子对“邪魔外道”的本能警惕与之前被“绑架”的余悸：
“你这魔头！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魔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瞬间，全场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了邓戮身上！好奇、审视、怀疑、贪婪、杀意……种种目光交织。
翁逸明眼中精光爆闪，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厉声道：“魔头？韩仙子认得此人？莫非此子真是修炼邪功、引发此地异变的罪魁祸首？！”
几头妖王也发出低沉的咆哮，冰冷的目光锁定了邓戮，它们对“魔头”、“邪功”这类字眼同样敏感。
帝国将领眉头紧锁，手按剑柄，沉声道：“这位小友，韩仙子所言何意？还请解释清楚！”
赵虎和苏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完了！这下麻烦大了！被净月仙宗的真传弟子当场指认为“魔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是黄泥掉进裤裆里！
邓戮面对无数道或锐利或贪婪的目光，神色却异常平静。他看了一眼韩璃，那双墨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无奈，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至少，她喊的是“魔头”，而非“邓戮”或“林凡”。
他正欲开口，韩璃却似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到了邓戮眼中的平静，也看到了他身边两位同伴的虚弱与紧张，更看到了翁逸明那不加掩饰的恶意。
电光石火间，韩璃心中念头飞转。这“魔头”虽然可恶，但当初在黑风寨确实救过她，也信守承诺未曾强夺玉佩，后来更是放她离开。而且，此地异变宏大诡异，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引发。翁家名声狼藉，其心可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脸上恢复了几分清冷，对帝国将领和众人说道：“将军明鉴，诸位道友。此人……小女子确实相识，曾在……天罪原野有过一面之缘。其修炼功法……确与正道不同，颇为特异。”她斟酌着用词，既点明了邓戮的“异常”，又未坐实“魔头引发异变”的指控。
她话锋一转，看向翁逸明，语气带着一丝质疑：“至于翁公子所言‘罪魁祸首’，未免太过武断。此地残留气息古老浩瀚，绝非金丹修士所能撼动。小女子观这三位道友气息紊乱，伤势不轻，倒像是被此地异变波及的受害者。当务之急，应是查清此地根源，而非无端猜疑受伤之人。”
韩璃这番话，有理有据，既未完全偏袒邓戮，又巧妙地将焦点从“魔头”身上转移开，还暗指翁家别有用心。
翁逸明脸色一沉，还想再说。
那帝国将领却点了点头，韩璃出身净月仙宗，名声一向不错，她的话颇有分量。而且他也觉得，凭三个金丹期（邓戮伪装）和一个筑基后期，引发这种规模的空间抹除，实在匪夷所思。
“韩仙子言之有理。”将领沉声道，“此地异变，疑点重重，需详细勘察。这三位道友既是从附近归来，又明显带伤，可先随军医官回营地疗伤并记录见闻。至于其他……”他目光扫过翁家和几头妖王，“请诸位暂且退后，莫要干扰我军行事！”
翁逸明眼神阴鸷，知道在帝国军方和净月仙宗同时表态的情况下，暂时无法强行带走邓戮三人，只得冷哼一声，带人退到一旁，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定邓戮。
几头妖王也低吼几声，暂时按捺下来，它们对那片光滑地域的兴趣更大。
韩璃见状，心中稍定，对邓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趁机跟随军士离开。
邓戮会意，搀扶着苏婉和赵虎，在几名军士的“护送”下，朝着营地方向走去。经过韩璃身边时，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多谢。东南三十里，老槐树。”
韩璃闻言，睫毛微颤，不动声色。
回到营地，在军医官简单处理伤口并例行询问（邓戮三人早已统一口径，只说自己是被突然的空间风暴卷入，侥幸逃出，对核心之事一概不知）后，他们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帐篷区域“休养”，但外围显然有军士暗中监视。
夜色降临。
邓戮确认苏婉和赵虎服下丹药、情况稳定后，悄然潜出帐篷。他如今虽然体内力量怪异紊乱，但隐匿和速度依旧远超同阶。避开监视，他很快来到了约定地点——营地东南三十里外，一株枝干虬结的古老槐树下。
月光如水，韩璃早已等候在此。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月色劲装，在月光下如同凌波仙子。
两人重逢，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微妙，既非敌人，也谈不上朋友。
还是韩璃先打破了沉默，她看着邓戮，眼神复杂：“你……你的气息怎么回事？怎么变得如此古怪？驳杂不堪，似正似邪，还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混沌感。”她修为精进，感知更加敏锐。
邓戮苦笑一声，简略将开天遗迹中的遭遇说了一遍，略去了断剑和自己“我都不选”的狂言，只说遗迹核心发生未知爆炸，一股混乱力量冲入体内。
韩璃听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开天之战……‘盘’与‘戮’的战场残留……你竟然闯入了那种地方，还……”她看着邓戮，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你知不知道，那种地方，即便是宗门典籍记载，也属于绝对的禁忌与传说，进去的人从未有活着出来的记载！你……你这魔头，运气倒是好得离谱！”
“运气？”邓戮摇头，“差点就回不来了。”
韩璃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能活着出来已是奇迹。但你体内这股力量……隐患极大，必须尽快设法梳理或排除，否则必成大患。”
“我知道。”邓戮点头，“此地已不可留。翁家不会罢休，军方和各方势力也会继续追查。我们需要尽快离开万兽山脉。”
“你们？”韩璃看着他，“你还要带着你那两个同伴？他们知道你……”
“他们是我队友。”邓戮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坚定，“一路生死与共。”
韩璃再次沉默，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帮你们离开。我在来时的路上，发现了一条相对隐秘的小径，可以绕过几处主要的关隘和妖兽巢穴，直通山脉外围。不过，离开之后，你们打算去哪？”
邓戮略一沉吟：“天麟帝国境内恐怕也不安全。我记得你说过，天麟帝国有一些附属国？”
“是的，东南方向有几个小国，名为‘青岚’、‘云泽’等，名义上附庸天麟，但帝国直接控制力较弱，鱼龙混杂，适合隐匿。”韩璃道。
“就去那里。”邓戮决定。
事不宜迟，韩璃带着邓戮潜回营地附近，用净月仙宗独有的传讯方式（一种微弱的月光波动）通知了帐篷内焦急等待的苏婉和赵虎。
四人汇合，借着韩璃对路径的熟悉和邓戮的敏锐感知，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绕开营地岗哨和巡逻队，一头扎进了莽莽山林。
一路有惊无险。韩璃的指引确实精准，避开了好几处强大的妖兽气息。遇到小股妖兽或地形阻碍，则由邓戮出手迅速解决（虽然他力量不稳，但对付一般妖兽依旧碾压），赵虎查漏补缺，苏婉负责治疗和消除痕迹。
数日后，他们终于走出了万兽山脉那令人压抑的阴影，来到了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又前行一日，一座规模不大、但颇具烟火气息的人类城镇出现在视野中。这里是天麟帝国东南附属国“青岚国”边境的一座小城。
四人缴纳了入城费，找了城中一家看起来普通、但还算干净整洁的旅店——“悦来客栈”住下。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邓戮和赵虎一间，韩璃和苏婉一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赵虎瘫倒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出来了……差点把小命交代在那鬼地方。”他看向邓戮，又看看韩璃，挤眉弄眼，“林老弟，这位韩仙子……跟你到底啥关系啊？净月仙宗的高徒，居然肯帮咱们这几个‘来历不明’的逃命？”
苏婉也好奇地看着两人。
韩璃脸上微微一红，别过头去，清冷道：“不过是还他当初……一点人情罢了。你们且安心在此住下，这里距离万兽山脉已远，帝国和翁家的手一时伸不过来。我也需向师门传讯报个平安，并……打听一下那遗迹后续。”
邓戮对赵虎的调侃不置可否，只是对韩璃道：“多谢。此情，我记下了。”
韩璃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悦来客栈的灯火，在青岚国边境小城的夜色中安静地亮着。暂时逃离了风暴中心，但每个人都清楚，体内的隐患、外界的追查、以及那开天遗迹引发的未知波澜，都远未结束。
暂时的安宁，或许只是为了迎接下一场更大的风雨。而邓戮与韩璃之间，那微妙而复杂的关系，似乎也在这次意外的重逢与援手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