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承诺

冰冷的山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与淡淡煞气，穿过茂密的林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邓戮拉着韩姓女子一路疾驰，直到确认身后没有追兵，才在一处隐蔽的、被藤蔓遮掩的山隙前停下。

他松开手，韩姓女子立刻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山壁上急促喘息，手腕上已是一片淤青。她警惕地看着邓戮，一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半块玉佩，眼神中有劫后余生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侵犯的清冷与倔强。

邓戮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他背对着她，微微佝偻着身子，压抑地咳嗽了几声，嘴角再次溢出暗红色的血丝。强行引动杀障爆发，对他的反噬比预想的更重。脑海中无数疯狂的呓语如同魔音灌耳，让他心烦意乱，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急需那玉佩中蕴含的、能让他心神宁静的奇异力量。

缓缓转过身，墨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两点血芒显得格外刺眼。他盯着韩姓女子，声音因伤势和杀意的影响而更加沙哑冰冷：“玉佩，给我。”

不是商量，是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韩姓女子——韩璃（我们暂且为她定下这个名字），闻言，按着玉佩的手更紧了几分。她挺直了脊梁，尽管脸色苍白，声音却带着净月仙宗弟子特有的清冽与坚持：“此玉乃家传之物，于我而言重于性命。阁下救命之恩，韩璃谨记，他日定当厚报，但此玉……恕难从命！”

“厚报？”邓戮嗤笑一声，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嘲讽，“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拿你的买命财，天经地义。”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若有若无的血煞之气再次弥漫开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压迫感，“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韩璃感受到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煞气，心脏狂跳，但她依旧没有退缩，咬牙道：“你虽修邪功，但观你方才并未滥杀无辜（指他主要攻击目标是匪徒，且最后是靠诡异煞气制造混乱脱身），尚存一丝底线。强取他人传承之宝，与黑风寨何异？此玉关乎甚大，绝非寻常之物，你若强夺，恐惹来滔天大祸！”

她试图用利害关系让对方知难而退。

“滔天大祸？”邓戮眼中的血芒闪烁了一下，杀意几乎按捺不住。他讨厌这种被威胁的感觉，更讨厌这女人不知死活的态度。烦躁感如同野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杀了她！杀了她玉佩就是你的！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

他猛地抬手，暗红色的戮力在指尖吞吐，只需轻轻一划，就能轻易取走这女子的性命。

韩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那致命的一击并未落下。

邓戮的手僵在半空。就在杀意达到顶峰的瞬间，他灵魂深处，那属于“戮天血煞”血脉的本能，以及《血狱真解》中关于“杀障”与“因果”的警示，如同冰水般浇下。

“杀戮之道，非滥杀之道。无由之杀，积怨成障，因果缠身，必遭业火反噬……”

他能感觉到，如果此刻杀了这个与他并无直接仇怨、甚至某种程度上算是“无辜”的女子，所积累的杀障和恶因果，将远超杀死黑风寨那些恶徒。这对他未来的修行，将是致命的隐患。他的道，是复仇之道，是毁灭仇敌之道，而不是沦为被杀戮欲望支配的疯子。

更重要的是，他冥冥中有种预感，这女子和这玉佩，似乎牵扯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庞大的因果线。贸然斩断，后果难料。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猛地收回了手，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山壁上！

“轰！”

碎石飞溅，坚硬的岩壁被他砸出一个浅坑。

韩璃惊愕地睁开眼，看着少年剧烈起伏的背影，能感受到他体内那股狂暴力量与理智挣扎的剧烈冲突。她心中稍定，知道自己赌对了，此人并非完全不可理喻的杀人狂魔。

邓戮深吸几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杀意和脑海中的呓语压下去。他再次转过身，眼神依旧冰冷，但那股赤裸裸的杀意收敛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道，语气生硬。

韩璃愣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答道：“净月仙宗，韩璃。”

“净月仙宗……”邓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代表着一个比青云宗更强大的仙道势力。他常年被家族保护，后来又被囚禁、追杀，对青云宗以外的世界，认知极其有限。

“东天神洲，很大？”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却紧盯着韩璃，带着一种探究。

韩璃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个实力诡异、煞气冲天的少年，似乎……对这个世界缺乏基本的认知？她心中念头急转，这是一个机会，或许可以通过信息来换取玉佩的安全，甚至……为自己争取生机。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清冷的声音在山隙中缓缓响起：“看来阁下久居僻壤，对天下大势所知不多。我们所处的这片大地，名为九狱玄荒界。”

邓戮目光微凝，没有打断。

韩璃继续道：“此界广袤无边，共分三层。我们所在的，是主位面玄荒大地，主要由三块大陆构成：东天神洲，乃我仙道正统繁盛之地，宗门林立，王朝迭起，灵气最为充沛祥和；西溟魔域，是魔修、妖修、鬼修的聚集之地，环境恶劣，魔气森然；以及我们如今所在的这片中央天罪原野，乃是上古大战遗留的缓冲地带，三不管的混乱之地，机遇与危险并存。”

她顿了顿，观察着邓戮的反应，见他听得认真，便接着说下去：“在玄荒大地之上，还有传说中的九天青冥，乃是上古破碎的仙域碎片所化，悬浮于九天之上，灵气更为精纯，是那些真正的仙道巨擘、上古世家的根基所在，非大机缘者不可企及。”

“而在玄荒大地之下……”韩璃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丝敬畏与恐惧，“则是恐怖的无间九狱。传说那是世界污秽与罪孽的沉淀之地，越是下层，越是可怕。第九狱‘无间血狱’，更是连仙魔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绝地，据说……是太古灭世神的残骸所化。”

无间血狱！

这个名字让邓戮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坠入的那个绝望深渊……竟然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恐怖之一？太古灭世神？

他感觉自己的身世，邓家的覆灭，似乎都与这些宏大的传说隐隐牵连。

“至于势力……”韩璃看了看邓戮，“东天神洲，以仙盟为尊，盟主乃是修为通天彻地的玄天上帝。旗下有太一仙门、我净月仙宗、天剑宗等众多宗门。青云宗，不过是偏安一隅、依附于太一仙门的一个二流宗门罢了。”

二流宗门？

邓戮攥紧了拳头。灭他满族，让他受尽苦难的仇人，在这个广袤的世界里，竟然只是二流？那真正的巨头，该是何等恐怖？他的复仇之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漫长和艰难。

韩璃最后将目光落回自己腰间的玉佩上，神色复杂：“至于这半块‘太阴魂佩’……它并非我净月仙宗之物，而是家母遗物。据说关系到一处上古太阴真水的遗迹线索。太阴真水乃至阴至寒之神物，有滋养神魂、净化心魔之奇效。对我等修士而言，是无价之宝。这也是我坚决不能交给你的原因。”

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邓戮那深不见底的目光：“阁下救我脱困，韩璃感激不尽。我愿立下心魔大誓，今日之事绝不外泄，并可赠予阁下其他财物以报恩情。但这太阴魂佩，关乎家母遗命与道途根基，请恕韩璃无法相让。若阁下执意强夺，韩璃唯有一死，届时玉佩自毁，阁下什么也得不到，还要平白沾染因果杀孽。”

她的话语清晰，态度坚决，既点明了玉佩的价值和重要性，也摆出了自己的底线和鱼死网破的决心，同时再次强调了强夺的因果恶果。

邓戮沉默了。

山风吹过，带起他额前几缕沾染血污的黑发。他眼中的血芒明灭不定。

九狱玄荒、三层世界、仙盟魔域、无间血狱、太阴真水……庞大的信息冲击着他原本狭隘的认知。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恢弘，也更加危险。而韩璃的话，也让他意识到，这玉佩牵扯的因果和秘密，可能比他想象的更深。

强夺，得不偿失。杀她，后患无穷。

但让他就此放弃这能压制杀障的宝物，也绝无可能。

半晌，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看向了韩璃，一个全新的、冷酷的想法在他心中形成。

“你，跟着我。”他冷冷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玉佩，暂由你保管。但你需要用它的力量，助我压制……心魔（他指的是杀障）。作为交换，在我拥有足够力量踏平青云宗之前，我可以……暂时保证你的安全。”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合作，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雇佣”关系。他需要玉佩的力量，也需要一个了解外界信息的“向导”。而韩璃，需要活下去，并保住玉佩。

韩璃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跟在这个煞星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两全的办法？至少，玉佩保住了，性命也暂时无忧。

她看着邓戮那双冰冷而执拗的眼睛，知道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拒绝的下场，很可能就是立刻翻脸。

深吸一口气，韩璃压下心中的屈辱和不安，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也需立誓，不得强夺玉佩，不得无故伤我性命，并在适当之时，放我离开。”

邓戮盯着她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

他并不在乎誓言，但他需要对方暂时的“心甘情愿”，才能更好地利用那玉佩的力量。

两人就在这荒山野岭，立下了简单而脆弱的心魔誓言。一道无形的因果线，将这两个本该是陌路，甚至立场对立的人，暂时捆绑在了一起。

邓戮转身，望向青云宗的方向，又看了看更遥远的、象征着广阔天地的东方。他的复仇之路，因为一个意外的救援和一个被迫的同行者，似乎拐上了一条既定的血腥轨道，却又隐隐指向了更加未知的远方。

而韩璃，看着前方少年那孤寂而充满煞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的命运，已然偏离了宗门的安排，卷入了一场她无法预料的、由杀戮与仇恨交织的漩涡之中。

这九狱玄荒的世界，第一次在邓戮面前，掀开了它宏大而残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