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璇玑四时

春·玉衡篇：松烟墨与海棠酥

春日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顾九疑的书房里弥漫着淡雅的松烟墨香。书案上铺展的宣纸泛着细腻的纹理，墨迹未干，散发出一种清冽的气息。

玉衡第一次踏入这里时，脚下的青砖地面泛着温润的光泽。她站在门口，抬眼便见满墙的书卷，而那人正伏案疾书，袖口如流云垂落，却不经意沾上了几点墨痕，他却浑然未觉。

“公主稍坐。”顾九疑头也不抬，只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指，“那边有矮榻，您随意歇息。”

玉衡依言坐下，视线却被案头的一碟海棠酥牵引过去。那点心小巧精致，层层叠叠的酥皮犹如春日新绽的花瓣，隐隐透出内里的豆沙香气。这味道令她心头微微一动——母后在世时，偶尔会命宫厨做这种点心送来，她小时候吃过一次，便再也忘不掉。

顾九疑搁下笔，净了手，转过身来。他一眼就注意到玉衡目光所向，唇角不经意地弯起一丝弧度：“公主可愿尝尝？今早才送来的。”

玉衡捏起一块，小口咬下。酥皮入口即化，混杂着豆沙的甜润与淡淡的花香，熟悉的味道涌上舌尖，竟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她低声问：“顾大人也喜欢这个？”

顾九疑动作轻缓地斟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语调平静，却带着些许柔软：“家母生前最爱。她说，海棠无香，但用它入馅，留住的不是香气，而是春日的景致。”顿了顿，他又道，“公主眉眼间，有几分像我母亲年少时的模样。”

这句话让玉衡心头一震，她不由自主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清澈而温和，没有半分轻佻，只有那种遥远而纯粹的怀念，就像一幅被时间封存的画卷。

自那日后，玉衡来翰林院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替萧景琰传话，有时借阅古籍，有时甚至连自己都弄不清为何而来。

顾九疑待她，始终守礼而周全。他教她如何辨识古籍版本，讲解前朝典章的渊源，偶尔兴致来了，还会与她对弈一局。他的棋风如同他的人一般，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藏锋芒，布局绵密深远。初时玉衡总是输得干脆利落，后来渐渐能多撑些回合，虽然最终仍难免败北。

有一次，两人对局至中盘，玉衡因前夜着凉，喉间隐隐作痒，忍不住低咳了两声。顾九疑执子的手忽然一顿，接着不动声色地起身，将半开的窗户掩紧了些，又唤来书童换上热茶。

“公主风寒未愈，不宜劳神。这一局，算和棋如何？”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玉衡低头望着棋盘，明明局势已对自己极为不利，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唇，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耳语。屋里茶香袅袅，墨香清淡，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玉衡捧着温热的茶盏，目光无意间落在对面顾九疑收拾棋子的侧影上，那一瞬间，似乎连听雨轩外多年不曾温暖的春天，也变得柔和起来。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顾九疑独自坐在原地，对着那局未完的棋盘凝视许久。最终，他拿起代表她的白子，轻轻放入一个锦囊中，与他珍藏多年的鱼形玉珏并排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