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二)
四小章 执念成缚
阿烬醒了。
但她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会对人类抱有同情的小狐妖,也不再是那个会对青辞偶尔的疏远而委屈的妹妹。
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只有在看到青辞时,才会焕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
她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青辞。
青辞去修炼,她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牢牢锁定在青辞身上,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青辞去处理山中事务,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青辞走一步,她走一步,青辞停,她也停。
有一次,青辞因为处理一只闹事的山精,晚归了片刻。等她回到洞府时,看到的却是阿烬蜷缩在门口,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神惊恐地望着外面的黑暗,像是被遗弃的幼兽。她的蓝金衣袍上沾满了泥土,显然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阿烬,我回来了。”青辞走上前,想去抱她。
阿烬却猛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扑进她怀里,死死抱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姐姐……你去哪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青辞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害怕被抛弃,害怕再次回到孤苦无依的境地。
青辞的心像是被钝器狠狠击打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是那术法的副作用,也是她强行将阿烬留在身边的执念,让阿烬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个被恐惧和依赖牢牢困住的囚徒。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囚徒?
她困住了阿烬的身体,阿烬则困住了她的灵魂。
她们成了彼此的枷锁,在兵远山这片寂静的山林里,日复一日地纠缠着。
青辞试图让阿烬恢复从前的样子,她带她去看日出。
清晨的兵远山很美,朝阳从山坳里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层峦叠嶂的山峰上,飞鸟在霞光中翱翔。从前的阿烬会兴奋地指着那些飞鸟,问青辞它们要去哪里。可现在的阿烬,只是靠在她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声说:“姐姐,你看,太阳出来了,就像你以前给我讲的故事里的那样。”
她给她讲从前的故事,讲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阿烬狼狈的模样,讲阿烬化形失败时的糗态。
阿烬会静静地听着,听到有趣的地方,会露出一个很浅的、带着依赖的笑容,然后说:“姐姐,你真好。”
她甚至尝试着再次带她下山。山下的小镇很热闹,有叫卖的商贩,有嬉闹的孩童,有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可每次下山,阿烬都会变得极度不安,她会紧紧抓着青辞的手,指甲几乎嵌进青辞的肉里,眼神里充满了对人类的恐惧和对青辞的占有欲。
“姐姐,我们回去吧……外面不好……”
“姐姐,只有我们两个就够了,对不对?”
“姐姐,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阿烬的话越来越少,却越来越偏执。她不再叫她“姐姐”,而是用一种黏腻的、近乎耳语的声音,反复强调着她们之间的“唯一”。
青辞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又看看身边眼神空洞却对自己充满占有欲的阿烬,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她以为用一半的妖丹和修为,能换回阿烬的生命和从前的时光。
可她忘了,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她强行拼凑起来的,不过是一个扭曲的、充满痛苦和依赖的怪物。
而她自己,也是这怪物的一部分。
那天,她又一次在崖边拿出那枚青兽面具。面具的光泽早已不如从前,碧玺的眼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就像她的妖力和她们之间的感情。
阿烬从身后走来,无声地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脊背,像从前一样。但青辞能感觉到,那双手臂的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姐姐,你又在看那面具了。”阿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它不好看,我才好看,对不对?”
青辞闭上眼,任由山风将她的长发吹起。
兵远山的风,依旧湿冷。只是这一次,她再也分不清,这风里,是山的气息,还是她们两人之间,那化不开的、带着血腥气的执念。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对,你才好看。”
只是这好看,是劫,也是烬。燃尽了她五百年的修为,也燃尽了她们之间最后一丝纯粹的温暖,只余下彼此纠缠的、冰冷的骨。
后来,兵远山的精怪们常常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位身着青绿长裙的女子,身边总是跟着一个蓝金衣袍的半妖。女子的脸上没了往日的冷冽,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疲惫;半妖的眼神依旧空洞,却在看向女子时,会绽放出病态的、灼热的光。
她们形影不离,像一对被命运强行捆绑的双生花,在兵远山的雾气中,日复一日地,走向没有尽头的、互相折磨的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