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混账东西

白虎街青竹巷口有一个院子,白墙青瓦,槐树从高墙里探出繁盛的枝叶,一串串槐米沉甸甸的缀在枝头。大门上方的牌匾掉了漆,点点斑驳勉强支撑着“越府”二字,若不是知晓此处正是刑部侍郎越承礼的家,路人很容易就看作“走广”。

小斯采买菜蔬回来,牵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一辆马车后面。到了府门口,恭敬地等前车里身穿朝服的中年男子下车进了院门,这才跟着空马车前行至侧门一前一后进入偏院。倒不是规矩有多森严,越侍郎在瞿州待了十余年,五年前才升迁刑部侍郎,好的宅子早已有了主人,夫人不愿另外花钱,索性一家子利索地搬进来住下了。别家朱门大院的侧门瞧着气派好看,他家的却纯粹是为了实用,毕竟多出一个门可以省不少事。

菜蔬进了院子,恰逢一个白袍公子摇着纸扇沿回廊过来,正是越楚。他身量高挑,剑眉星目,脸上尚且带着笑意,步伐从容不迫,行走间自有一派洒脱风流。

厨娘支使着厨房小斯来回搬运各种食材,自个也从板车上提了一只大鹅出来,见着人,一群人齐刷刷地行礼,“问公子安!”

越楚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小扇轻轻一指,温声道:“做烧鹅吗?”

厨娘还未开口,一旁的须发花白的管家呵呵乐接过话茬,“今日不能如公子愿喽,老爷吩咐做清蒸”

越楚当即摇了摇头,神情颇为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只鹅”

说完话,径自越过他们从侧门出去了。

不少片刻,书童急急穿过院门跑过来,“少爷!老爷叫您去书房!”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侧门还罅开一条缝儿,隐约能看见长街上成群结队的行人车马。

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先去回禀老爷,就说受二皇子相邀,少爷晚些过来”

长街上,越楚悠哉悠哉地拐进一条无名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柏殊予百无聊赖地在宫中待了几日,她刚查到那种靴子来自皇城中的几家铺子,只定制并不卖成品且价格高昂,世家大多低调得紧,这种东西定做的人不多。只要去查一查店家的账簿便有了方向。

柏殊予当即吩咐绿萼,没曾想小姑娘还未出殿门便接到异邦使团入皇城的消息,这事只得先放一放。

元和廿一年八月初二,柴哈尔王子随使臣抵达鄞州城,柏青瑜下令为他们设洗尘宴。二皇子柏玉皓被一道圣旨从城郊北大营召回。柏玉皓难得放松,跑到飞鸾殿软磨硬泡的拉着柏殊予下了大半日围棋,又要比赛射箭,一来二去便过了一日。柏殊予本想告假不去赴宴,眼下见天色已晚便只得作罢。

宴会上,柏殊予第一次得见柴哈尔,除了衣饰之外,似乎与大晏人没有区别。柴哈尔长她几岁,黑亮的头发,粗眉毛大眼睛鹰钩鼻,留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线条硬朗,轮廓分明身材健壮,身着及膝的金色滚边青蓝色左衽长袍,脚踩一双皂靴,脚趾的位置向上翘起一个小小的角。他对着坐在上首的柏青瑜以及皇贵妃越氏行了礼,便在预留的位子上坐下,时不时地和周围人搭着话。

筵席期间北昊使臣提及和亲一事,柏青瑜却道不急,和亲乃是两国之间的大事,须仔细商议后再定,并着太子柏玉潇陪同柴哈尔游览鄞州皇城。

次日,柏殊予刚从寝殿出来就看到廊下站着的人,柏玉浩着一件靛蓝色窄袖长衫,见她出来立刻道,“殊儿,陪二哥打马球去!”

“不去,二哥去找王誉和凌风他们吧”柏殊予嘴上回着话人却一个劲的往前厅走去,柏玉浩跟在后面说着宫外的各种时兴吃食,一副不把她带出宫誓不罢休的模样。柏殊予却不上他的当,几日前柏殊予禁不住各种吃食的诱惑被他骗出去,结果被当了一天的挡箭牌帮他挡各种桃花,她回宫的时候脸都要笑僵了。

柏玉浩早已到了议婚的年龄,又有军功在身,京中那些个官员想方设法地要将女儿嫁给他,之前考虑到他在军中不便走动,如今柏青瑜让他回来参政,个个瞅着机会都想让自己的女儿在中秋晏之前在他面前混个脸熟。既然赐婚不管用,那便另辟蹊径让他自己相中。

柏玉浩不胜其烦,只得日日来飞鸾殿躲,明知柏殊予近日懒得慌,偏偏老在她面前提出宫,她难得见到自家哥哥吃瘪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陪着在殿中演戏。但这日她突然不想这么干了,当柏玉浩说起打马球的诸多好处时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这回轮到柏玉浩怔愣了,去打马球的话到时候人家兄长围上来恐怕更是难以脱身了,那场面他实在不敢想象。柏玉浩灵机一动,连忙提议去马场骑马,想着马场应该没什么人了吧,结果两人还没跑上几圈,五六个世家子弟便围了上来邀他们一同打马球。柏殊予以不能出城为由婉拒了,柏玉浩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苦着一张脸被拉着走了。

柏殊予独自打马往回走,出了马场没走几步,不远处迎面撞上两个人,一个说着王子身手不凡,一个回应殿下智谋过人,正是柴哈尔和柏玉潇。柏殊予一身显眼的月白衣裳一时无处可躲,只得放慢脚步迎了上去,听着这两人相互恭维的话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行礼“安阳见过皇兄,柴哈尔王子!”

“安阳长公主殿下,好巧”柴哈尔左臂放到胸前,手掌放置在心脏的位置,恭敬地回礼道,“那日宴会上见殿下容貌昳丽,端庄华贵,却不知殿下穿骑装也这般英姿飒爽。”

柏殊予微微一笑“王子过誉,早听闻柴哈尔王子骁勇过人,智谋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柏玉潇见两人攀谈起来,上前一步道:“殊儿,柴哈尔王子要去林中狩猎,我带他来马场挑两匹马,你若无事便一同前往吧。”

“皇兄,殊儿刚刚跑完两圈回来已觉疲累,再去恐怕坏了王子兴致。”

柏玉潇点了点头正要应允,柴哈尔立刻道,“殿下不必顾虑,既然都来了便凑个热闹无须出全力,一会儿你我二人一组,输了算我的”

“王子豪爽!”柏玉潇当即吩咐马场备马,又温声给柏殊予介绍狩猎规则。原来是柏玉潇和柏殊诚两人设的投壶游戏,为了公平起见,柏玉潇叫上柴哈尔做评判,为了答谢他才有了今日的狩猎比赛。

柏殊诚早已等候在入口处,她今日将长发尽数梳起束成高高的马尾,身穿浅紫窄袖长衫,迎着朝阳竟难得的清爽利落。她远远地看到柏殊予骑马过来,娇美的脸上顿时没了笑意。柏殊予在去年围猎时凭借灵活精湛的骑射技艺惊艳四座,更是传的妇孺皆知,她来了还有自己什么事!柏殊诚一时气闷竟狠狠地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嘶鸣声骤起,四条腿不安地踩着地上的碎石,眼看溅起尘土要把衣裳弄脏了,她又以手作扇胡乱扇着,一时略显狼狈。

柏殊予看着她这反应便心中有数了,无论柏殊诚是受人蒙骗还是自愿的,总之当下她是真的想嫁柴哈尔,那么柏玉潇此番安排便也算是为他俩牵姻缘。只是柴哈尔此番硬把自己拉下水的行为实在不明智,焉知自己才是那个最想成全他们的人。只是当下该找个法子脱身才行,若他俩经此一遭便生出情愫来,你情我愿的,那自己便在父皇面前来个顺水推舟成全一对有情人,何乐而不为。

“柴哈尔,皇兄,你们终于来了,我都等半天了!”柏殊诚回头看到他们,连忙挥动手中的鞭子打招呼,仿佛柏殊予不存在一般,挨得近了,她才作惊疑神色,歪着头“咦?长公主殿下怎么也来了”

柏殊诚的声音柔美动听,但柏殊予觉得她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柏殊予垂眸笑了笑,连忙道:“我就是来凑数的,刚跑完马有些乏了,不和大家进林子追猎物。”

柏殊诚听着她无意狩猎,一时高兴的眉挑了挑眉,扬起下巴“说话算数!”柏殊予连忙点了点头保证道:“算数”

哪能不算数呢?此时她恨不能出宫去将那说书先生请过来为他们助助兴!

柏玉潇见柴哈尔要说话,朗声大笑起来,“殊儿,你可真会偷懒,那我们可就进去了,王子一人对我们两个,可要输喽”说着打马就进了林子。

柴哈尔似笑非笑的看了柏殊予一眼,凑上前对她粲然一笑“殿下放心,输了算我的!”说罢一扬鞭,马儿疾驰而去。柏殊诚见人都走远了,这才狠狠地瞟了她一眼,“长公主,你好谋算啊”

柏殊予抬头看天,心想着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柴哈尔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柏殊予收了收缰绳让马儿沿着林子边缘慢悠悠地走着等他们出来,不曾想逛了小半天下腹开始抽痛起来。她忍了片刻额头上直冒虚汗直觉不妙,连忙自称中暑让守卫代为禀告就匆匆离开了林场。

柏殊予抄近道一路打马回宫,从林场出来跑了半个时辰经过一条小河,她看着相似的风景,曾经的不堪猛然从脑海中掠过,心中划过一丝不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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