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救人还是自救
萧旷探望姑母,出城时沿路在集市上买了农具和吃食,回过神才发现已是未时。只得埋头赶路,心道走快些赶在戌时回家给菜园子浇水。
沿着官道拐了一个弯,远远地看到路边趴着一个年轻人,似乎是伤了腿,双手在地上撑了几次也没能起来。
萧旷装作没看见,径直绕过他走了几步回头一瞧,那年轻人双手拄着地面竟然还在原地趴着!他撇了撇嘴赶紧将随身携带的东西放在路坎上,快步过去搭把手将人搀扶起来。
环视四周,走在前面的人已经离得很远了,身后也是静悄悄的没有行人跟上来。心里琢磨着这汉子也是一个人,索性好人做到底问个路先把人送回去得了。
“小兄弟,我送你回……”
刚开口,一条手帕直直捂上来。他一看不好,迅速抬起左手制住将帕子格开一段距离,抡起右臂回身正准备劈下去,目光一瞥,只见那年轻人布衣衣领处露出一小截黑金刺绣缎面。
萧旷心中一紧,出击的手刀顺势变成握紧的拳头,口中高喊着奶奶的,好心帮你云云,手上发狠地一顿猛锤,动作毫无章法。年轻人大概没料到被揍,一时间愣在原地。
怎么办呢?眼看着年轻人回过神,萧旷一咬牙准备反击,脚下刚迈开半步突然瞧见密林掩映的官道上隐约闪过一截灰布衣角,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动作也慢了。眼睁睁地看着手帕再次捂上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柏殊予听到脚步声,一抬头隐约看到男子扛了一个人扔到附近,那人也不看他,丢下人径直走了。
萧旷悠悠转醒,他环顾四周,这才坐起身一边揉着发疼的后脑勺,一边骂自己多管闲事,转过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只一瞬,他缓过劲来,这才上下大量着她。
“哎,姑娘?”
他一时捋不清思绪,如此大费周章?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轻微的响动,是不同于风吹树叶的声音。萧旷随即起身揉着被摔疼的腰板慢慢地走向躺在地上的人,“哎,你没事吧?”
“啊啊啊……”
柏殊予想问他是否知道是被什么人抓到这里来的,能否想法子逃走。也不知道她喝的是什么东西一开始只是手脚瘫软,现在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萧旷眼皮一跳,“你,你不会说话?”
柏殊予用力摇了摇头,艰难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萧旷这下明白了,是那个人干的。
“先起来”
他弯下腰去扶柏殊予坐起身,只觉得她的身体烫的厉害,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逾矩,尴尬的起身拱手致歉。刚直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差点没站稳。
萧旷明白了,面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苦主吧!他心里直骂娘,这是着道了呀,可是这荒山野岭的怎么这么倒霉呢,越楚你个王八蛋去哪里了?
柏殊予不明真相,一心只想离开。萧旷心下明了,只冷静道:“中毒了,你这样子走了也白搭”
可是不走还能怎么办,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柏殊予意识恍惚,已经快撑不住了,她抿紧双唇双臂努力支撑着地面,身体不自然的颤抖起来。
那年轻人此刻蒙着面,人还在附近,贸然运功带她离开是万万不能的,又不能抛下人独自逃命。萧旷烦躁地转过身,午后的阳光撒在湖面上,泛着细碎刺眼的光。
对了!湖!他脑中灵光一现,激动的起身道了句“失礼”,一咬牙抱起身边的柏殊予踉踉跄跄地朝镜湖跑去。
蒙面男子远远的藏在树上正在喝水,见他俩齐刷刷跳入水中被惊得半袋水全撒在了脸上。他猛的跳下树来,却发现萧旷正奋力地带着柏殊予游向岸边,又转身回到了大树上。
萧旷在水中只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险些被淹死。他看了看躺在旁边的人,“实在抱歉,我不知道会一点用都没有……”
经过这一遭,柏殊予终于明白自己中的毒是什么了,眼前应是个好人,只可惜她既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也没办法回应他,只能摇摇头。
萧旷感受到身体的异常,又看了一眼柏殊予,心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伸手探了探,瞬间慌了起来,“你醒醒,姑娘!”
他转身看向天空,咬牙道:“这到底为了什么!”
越楚你再不来我就,我就……
然而除了水鸟拍打着翅膀的声音,没有人回应他。萧旷看了眼地上瘫软的女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慢慢走到柏殊予身边,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轻声道,“对不起,早该这样做的,我带你走,逃不出去便是我们的命!”
萧旷抱着人只一发力又跌坐在地,如此反复多次,才惊觉一身功夫此时一点也使不出!很久没有这么无助了,他心里把越楚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怀里的人在湖里泡湿了衣裙,身体时而发烫时而冰冷,只一只手却深深地抠进草地里,手指满是泥泞和血污。萧旷愣了愣,心中顿时有些佩服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虽男女有别,萧旷却不忍将她扔在草坪上,又不敢直接把人拥在怀里,只得伸出右手枕在她的头下。
撑了一刻钟,萧迎昊觉得身边的人越看越有些奇怪,他心里知道是自己不对劲,身体却忍不住靠近柏殊予,恍惚中他边道着歉,一边开始慢慢地解开柏殊予的腰带。柏殊予心中一凛眼泪夺眶而出,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挣扎片刻后彻底晕了过去。
孟尚书府中,太子妃孟思娴和孟夫人坐在前厅喝茶,一个丫鬟从门口匆匆进来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孟思娴随即起身向母亲告别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孟夫人虽然满腹疑惑,但想着东宫事物必定繁杂,便也没多想,只道自己的女儿出息了,心里暗暗高兴。
孟思娴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临了不忘嘱咐道:“待那异邦王子进城,你就带柏昭平来见我”
日暮西垂,湖面笼罩着一层薄雾,凉风一个劲儿往透过湿衣往里钻。萧旷还没来得及打哆嗦,外衫就被一个书生打扮的俊秀男子麻利地脱下裹在柏殊予身上,还好是在草坪上,衣服尚且干净。
“她的衣裳都是湿透了的,这样干罩着不怕着凉了?”萧旷抱着手臂在一旁看戏。
“还好意思说,你干的好事!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就贸然下水!”
那书生头也不抬,麻利地用衣裳吸干了发间的水又胡乱扔给他。萧旷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拾起来往身上一套,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别冤枉好人!我不这样做你会这么快出来?”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越楚,你是不是认识她?解药从哪里来的?”
想起今日的遭遇,萧旷又想骂娘了。不过说到柏殊予,方才要时时提防蒙面人没怎么留意,眼下却有些移不开眼了:身量高挑,柳叶眉大眼睛,面若银盘肤如凝雪,纤长的睫毛蝶翼般微微颤动,在眼下落了一排阴影。
“……这人生得真的好看”
“让让!”
萧旷还沉浸在对美人的欣赏中,俨然没注意到身边的“白面书生”玄铁般冷硬的脸色。火上浇油地开口道:“是我对不住,等你醒了,怎么处置我都行”
越楚飞起一脚,萧旷身影一闪径直退出五丈远。
越楚眉紧锁,小心翼翼地为柏殊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抱着人抬脚朝官道的方向上走去,到路边又开口支使人:“我不便露面,你送她出去”
萧旷白了他一眼,接过人走了没几步又想起午后花了大价钱买的东西。踟蹰片刻,见四下无人,便把人轻轻放在路边,让她倚靠着大树半躺下。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
他说完话抬腿向放东西的地方一路小跑过去。越楚藏匿在灌木丛中惊得目瞪口呆,咬紧牙关恨不能冲出去狠狠揍他一顿才罢休。
农具吃食一样都没少,还保持着放下时的样子。萧旷取了东西往回赶,只听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到近。他心里一着急,抬腿猛跑一段路,紧接着便看到一群人骑着马迎面而来,带头的两名男子身着锦衣,一人怀里正紧紧护着昏睡的柏殊予!
萧旷站在原地吹了好一会儿冷风,直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方才他没有听错,有人唤安阳公主。
当今大晏皇帝有五个貌美的女儿,长公主柏殊予、二公主柏昭平、三公主柏昭熙、还有两位年芳十岁。五位公主中只有柏殊予拥有封号,相传她待人亲厚颇受百姓爱戴,究竟得罪了谁要遭此一劫?
萧旷用力摇了摇头,费脑子的事就留给越楚那等闲人去想吧,他伸手摸了摸背上的东西,赶路要紧。
柏殊予醒来时入目便是浅黄色的轻纱帐,这是飞鸾殿。
怎么回来了?她动了动身体正待细想,房门传来轻微响动。柏殊予转过头,只见绿萼双手托着小案掂脚进门东西将轻放在梳妆台上。小姑娘转身看到她开始一个劲地抹眼泪,她的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眼睛红肿不堪,想来哭了很久,即使特意抹了胭脂也遮盖不了。
“没事了,绿萼,不哭啊”
柏殊予沙哑着声音安慰绿萼,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她不愿去想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个人临了还是选择自救,好笑的是在此之前她心里居然存了一点希冀。
嗓子还有些痛痒,看来之前令她失声的毒物药效过了,嗓子调养些时日应是可以恢复的。
柏殊予身上有不少擦伤,绿萼手持药匕慢慢为她涂上药膏。因着自小习武的缘故,受伤上药对两人而言已是平常事,不值一提。穿好衣裳,见她情绪稍稍平复,柏殊予开口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二殿下送您回来的,说是您在太子妃那里醉了酒,二殿下恰逢从军营回来经过孟府,便顺道送您回来了。二殿下昨夜在殿中待了近一个时辰,太医说您没事他才离开的。对了!太子殿下也在。”
绿萼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认真答道。
“太子?”
柏殊予想着若只有二哥倒是不妨事,毕竟半夜三更人事不省的被送回来,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孟思娴昨日回娘家省亲,这个说法倒也算合情合理。可二哥与太子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他们怎会一同送自己回来?
柏殊予有些头疼,迫害他的人若是普通寻仇,以前有大把的机会不动手,为何偏偏选在此时动手?他的目的是什么?
思及此处,柏殊予再无心用早膳,坐在窗边一边作画一边思忖昨日发生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去那里了,镜湖所在人尽皆知,这要从哪里查起呢?
那双皂靴!
柏殊予慢慢地回想着图案细节,并在纸上描摹出来。这些年私下培养的人都在宫外,如今又不能大张旗鼓着人去查,那个幕后之人定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敢光天化日对她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