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nd Nest
手机屏幕上,那条灰色的声波纹路静静地躺着。
它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
《Demo_07》。
发布者,“L”。
我把耳机音量调高一格。
冰冷的钢琴前奏,像午夜十二点准时落下的第一滴雨。
很干净,也很孤独。
随后,一段合成器旋律飘了进来,试图给这片雨夜增添一点城市的霓虹色彩。
但它们是割裂的。
像一个穿着西装的人,站在泥泞的田埂上,格格不入。
我在评论区敲下一行字。
“钢琴是骨架,很美。但合成器是件不合身的衣服。”
发送。
一分钟后,屏幕亮起。
L:“哦?那它该穿什么?”
他的回复总是这么快,像守在屏幕另一端。
我指尖悬在键盘上,脑中浮现出毕业大戏排练时,音乐总监拉着大提琴的样子。
那种沉郁的、带着叙事感的音色。
“一件旧毛衣。比如,大提琴。”
“钢琴是冷静的叙述者,它在说一个故事。但合成器像个旁白,在解释这个故事。你不需要解释,你需要另一个角色。”
“让大提琴和钢琴对话。”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觉得我的建议很可笑。
我退出“Sound Nest”,关掉手机。
宿舍的窗帘没有拉严,漏进一缕路灯昏黄的光。
明天就是毕业大戏的最后一场公演。
我演安娜,一个在爱与背叛中走向毁灭的女人。
导演说,我的眼神里有股劲儿,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学生。
他说对了。
这份“离经叛道”,是我压上全部人生的赌注。
爸妈都是A大的教授,他们希望我考研,留校,或者至少找份安稳的工作。
而我,一头扎进了这个充满名利与泡沫的圈子。
我必须证明,我是对的。
***
第二天,后台。
空气里混着定型喷雾和汗水的味道。
卸妆镜里的脸很陌生。
眼角还带着属于“安娜”的悲戚。
我冲她笑了笑,她没理我。
“夕雅,演得太好了!”
“最后那段独白,我看哭了都。”
同学们围过来,七嘴八舌。
我点头,微笑,说着“谢谢”。
但感觉自己像隔着一层玻璃,那些热闹的声音传进来,都变得模糊。
“安娜”还没从我身体里完全离开。
“雅雅。”
妈妈的声音。
她和爸爸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束百合。
“演得真好。”爸爸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是学者式的克制。
妈妈接过话:“就是……妈还是有点担心。你这孩子,一入戏就茶不思饭不想的。”
她伸手想摸摸我的脸,又停在半空。
“瘦了。”
我笑了笑,“没事,妈,我过两天就出戏了。”
“林夕雅同学,对吧?”
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插了进来。
我回头。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眼神锐利。
“我是星光娱乐的王姐。”她递过来一张名片,“看了你的演出,很有爆发力。聊聊?”
星光娱乐。
国内经纪公司的头三把交椅。
我心脏漏跳了一拍。
同学们在我身后发出一阵小小的吸气声。
我接过名片,纸张的质感很厚实。
“王姐,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们公司最近在招募有潜力的新人,我觉得你很合适。”
她说话语速很快,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这是合同意向书,你可以带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或者找律师看看。三天内,给我答复。”
她递过来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画大饼。
我喜欢这种直接。
“好的,谢谢王姐。”
她点点头,转身就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笃定又干脆。
我捏着那个文件夹,感觉有点不真实。
爸妈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担忧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也许是骄傲。
也许是更深的迷茫。
***
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
我把那份意向书放在桌上,没打开。
洗了个澡,换上睡衣,把自己扔进床上。
脑子里乱糟糟的。
“安娜”的悲剧,王姐的邀约,爸妈的眼神。
一切都像一团缠绕的线。
我需要一个出口。
我摸过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灰色图标。
“Sound Nest”。
一条未读私信。
来自“L”。
点开。
是一段音频文件。
没有文字。
我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还是那段冰冷的钢琴前奏。
雨夜,站台。
但这一次,没有了那段突兀的合成器。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低沉、婉转的大提琴旋律。
它没有去解释钢琴的孤独,而是用自己的语言,讲述了另一个视角的故事。
像两个在雨夜里偶遇的陌生人,没有交谈,只是并肩站着,看着同一场雨。
彼此都懂。
我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他真的听懂了。
这个匿名的、不知道是男是女、身在何方的陌生人。
他听懂了我说的“对话”。
音频的最后,钢琴和大提琴的旋律渐渐交织、融合,最后归于平静。
屏幕暗下去。
我躺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心跳。
桌上那份来自星光娱乐的合同,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此刻,这份来自“L”的回应,才是我收到的,最好的offer。
我拿起手机,给他回了一条私信。
“很好听。”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