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外醒者
晨光刺破雾霭落进病房时,消毒水的气味漫过鼻尖,林砚猛地睁开眼,输液管贴着手背发凉,窗外的梧桐树影晃在白墙之上,细碎又真切。他抬手按向额角,太阳穴突突作痛,无数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破庙、血镜、朱砂身影、无尽的欺骗与吞噬,那些疯癫的嘶吼与阴恻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真实得让他指尖发颤。
“你醒了?”护士推门进来,脚步声轻缓,将温好的水放在床头,“昏迷三天了,医生说你是过度劳累引发的急性臆症,梦里是不是魇着了?一直胡言乱语,攥着拳头喊‘别骗我’。”
林砚喉间干涩发紧,盯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液体发呆,那些关于妄心镜、云鹤、长生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只剩心口残留的钝痛格外清晰。他是市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师,三天前整理一批前朝旧物时,在一只朽坏的木匣里发现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尘,边缘刻着晦涩纹路,他一时好奇擦拭镜面,指尖触到冰凉玻璃的瞬间,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面镜子……”林砚沙哑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虚弱。
“什么镜子?”护士整理着输液架,随口答道,“你晕倒时手边除了古籍什么都没有,倒是怀里攥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些奇怪的图案,医生说可能是你研究古籍太投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恢复寂静,林砚侧头看向窗外,阳光落在掌心,暖意真实得不像话。他缓缓松开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掌心却没有丝毫伤痕,那些镜中厮杀、血肉模糊的触感,竟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常年和旧物打交道,竟被一面不存在的铜镜缠上了臆症,连梦里的人物与情节都清晰得可怕,连云鹤眼底的疯癫、朱砂的艳色,都像刻在了脑海里。
傍晚时,同事提着水果来看他,带来了他落在图书馆的背包。“你可算醒了,吓坏我们了。”同事将背包放在床头,笑着打趣,“你那天整理的古籍都收好了,就是有本残卷缺了几页,上面刚好画着你梦里那什么……破庙和铜镜,说不定真是古籍看多了入了迷。”
同事走后,林砚打开背包,翻出那本泛黄的残卷,书页脆薄,上面的墨迹已然褪色,却能隐约看清画中场景——残破的庙宇,供桌上嵌着一面铜镜,镜前站着个白袍人影,眼尾点着朱砂,眉眼轮廓竟与他梦中的云鹤有七分相似。残卷末尾缺了大半,只剩几行模糊的字迹:“妄心成镜,欺人欺己,镜内万相,皆为镜外心魔……”
林砚指尖抚过残卷上的画,心口突然莫名一紧。他合上残卷,刚要放进背包,指尖却触到背包侧袋里的硬物,低头一摸,竟是一只冰凉的铜镜——正是他梦里见过的那面妄心镜,镜面光洁,边缘纹路清晰,镜中映出他苍白的脸,眼尾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朱砂痕迹。
他瞳孔骤然紧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指尖颤抖着拿起铜镜,镜面冰凉的触感与梦中一模一样,甚至能闻到镜身淡淡的、类似旧木与尘埃的气息。这不是梦?可护士明明说他晕倒时手边没有镜子,这面镜又怎么会在他的背包里?
林砚猛地抬头看向病房的穿衣镜,镜中的自己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手里攥着那面铜镜,眼神里满是震惊与茫然。他缓缓抬手,将妄心镜举到眼前,镜面映出他的脸,渐渐泛起淡淡的红光,镜中自己的眼尾,竟缓缓浮现出一点艳红的朱砂,与梦中云鹤的模样渐渐重合。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风吹开,凉意顺着门缝涌进来,穿衣镜的镜面悄然泛起裂纹,无数道细碎的人影在裂纹里沉浮,全是他梦中见过的模样——白袍人、枯骨、兄长、无数个面容相同的众生,每个人都朝着他咧嘴笑,笑容疯癫又诡异。
林砚浑身僵硬,死死攥着手中的妄心镜,镜中自己眼尾的朱砂越来越浓,渐渐染透眼尾,化作一道妖异的红痕。镜中身影突然开口,声音与他自己的嗓音完全重合,带着极致的疯狂与戏谑,清晰地响在病房里:
“你以为,你是镜外醒者?”
镜中朱砂身影缓缓抬手,指尖贴在镜面上,与林砚的指尖隔着玻璃相抵,眼底笑意渐浓:“从你触到这面镜子的那一刻起,你就从来没醒过。所谓的病房、古籍、同事,不过是我为你织的新虚妄——毕竟,最完美的欺诈,从来都是让你信以为真啊。”
穿衣镜的裂纹骤然蔓延,整面镜子轰然碎裂,无数道人影从碎片里涌出来,朝着林砚围拢过来。他手中的妄心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映出的不再是他的脸,而是那张眼尾朱砂的熟悉面容,正对着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容里藏着无尽的恶意与嘲弄。林砚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早已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影越来越近,看着镜中朱砂身影的笑容越来越烈,直到彻底将他吞没。
病房里的灯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漆黑,唯有妄心镜的红光愈发刺眼,映出无数重叠的人影,耳边传来无数道交织的笑声,分不清是镜内还是镜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妄。而黑暗深处,那道朱砂身影的声音带着穿透一切的戏谑,久久不散:
“欢迎回来,我的……另一重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