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放开我!放开!”
随着竭力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工作室,两人走进大厅,身后拖着被绳子绑的像个粽子似的浅豫。
洛田回头看去,幽绿色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淡淡的对着进来的三人问,“人呢?”
“死了。”庆玄平静的回复着他的问题,仿佛这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死了?”
“对,死了。”琦默开口道,“为了去逞个英雄,嘎巴一下就没了。”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所发生的事在他们的对话中成了如此平平无奇的事。
“他呢?他怎么了?”洛田注意到了最后面的浅豫。说着,直接凑上去,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的浅豫一阵莫名的心虚。
“我…我…我只是…”
“我知道了,没事的,工作辛苦了,去休息吧。”洛田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浅豫有些意外,但对方好像并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走廊窜出来,
“嗨!你活着回来了!”下一秒,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怎么还被绑着呀?”
“你是…洛羽?”
“对啊,就是我~”面前这个比自己都要小两岁的白发少年,正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来的正好。”洛田说着,接过绳子丢给洛羽,“带他去反省室,你正好介绍一下这里的规矩。”
“好嘞!”洛羽拉起绳子拽着他就走,“哎呀,你说你怎么第一次任务就这样了呢。”
浅豫默默跟在后面走着,一言不发。
“到了,就是这里。”
两人站在所谓的“反省室”,其实就是一间乌漆麻黑的小黑屋。
“进去吧,别愣着”说着,洛羽一把将他推了进去,自己责慢悠悠的进来,关上门,“说说吧,犯什么事儿了?”洛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没有…”一直没说话的浅豫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嗯…没有啊,我可听说玄儿他们哥绑你是因为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洛羽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边说一边不老实的前后晃着。“喂。你不打算说说吗?”
“简直…简直就是一群疯子。”浅豫低着头,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把人命这么不当回事!真是荒唐!”说着,突然抬起头来,露出通红的眼角。
他的话让洛羽微微挑了挑眉:“是因为原本应该是新同事的人…死了吧?”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浅豫,“很难理解吧,他们面对死去的人,一点感情都没有。”
浅豫似乎没有猜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但也点头确认道:“是…是啊,可是…为什么?这种诡异的平静…还是人类吗?”
“唉…”洛羽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们当然…起码曾经是,可这是来到这里的人,要学会的第一课——隐藏情绪。”说着,走到他身后,将绳子松开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死掉的…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正因为他们也是人啊,一开始所有人都会害怕和不理解,可以后这种事要经历很多,能留下来的,要么就是‘生前’就适应、经历过的,要么只能自己适应。”
“‘生前’就…经历过?”
“对啊,比如说庆玄吧,玄儿哥原本就是通缉犯,他连警察的枪子都不怕,会怕这些东西吗?唉…所以啊,尽量适应吧。”洛羽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另一边,回到房间的庆玄正一脸凝重的看着窗外,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发了会儿呆,突然就想起出任务前,琦默那句“和你老家一样”的一些话,思绪逐渐飘远…
那次是他最后一次在原世界的任务。
当然,像他这种全球都在重金悬赏的通缉犯躲到哪里都不会太安全,而那时的他才刚刚十八岁…
身后的警笛声划破夜空的宁静,几十辆警车正同时追着前方一个粉色的身影,一个一头灰粉色头发、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在城市间穿梭。
警笛声如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他猛地矮身,躲过横飞而来的橡胶子弹,指尖在垃圾桶边缘一撑,整个人如猎豹般腾空跃起,踩着堆叠的纸箱翻过两米高的铁栅栏。“站住!开枪了!”身后是警察略显无助的怒吼声。
突然。枪声响起,他立刻拧身,试图钻进另一侧狭窄的管道缝隙,却在转身的刹那感到肩胛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鲜血瞬间浸透黑色斗篷,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滑落,滴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涟漪。他闷哼一声,轻声骂道:“滚蛋,真开枪啊…我不就是偷了个古枪嘛。”说着,借着惯性撞开前方虚掩的仓库铁门,在警灯穿透雨幕照进来的前一秒,隐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仓库外,警笛声依旧尖锐,而那抹粉色头发的影子,已消失在城市迷宫般的巷道尽头,只留下墙上一道新鲜的、带着体温的血痕。
他绕了几条巷子,在最后一条胡同的转角处停下:“你的东西,我带来了。”
“不错,”一个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响起,“不愧是你,我花大价钱请来的通缉犯大人。”一个黑长发的男人走出来,脸上带着浓的化不开的笑容。
“东西呢?”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男人只是微微一笑,走近,笑道:“放心放心,肯定少不了,就是…先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他闻言,犹豫的看了男人一眼,将东西递过去。是一支用黑色盒子包裹的枪,几天前还出现在世界级的古董拍卖会上。男人结果盒子,轻笑道:“不错了,干的好。”
“钱呢?”
“呐,给他。”男人笑着示意手下将黑色的箱子递过去,“一分不少,怎么样。”
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抬头道:“是了。”
“哎,这就对了,合作愉快。不知道庆玄大人您…可还有想见的人?我随便问问而已。”男人脸上像带着面具一般。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他并不想多说,转身刚准备走,突然背后一声枪响,冰冷的子弹穿透胸膛。
“你!”他难以置信的转过头,身体瞬间僵在原地,几秒后,那股迟来的剧痛才如岩浆般从胸口炸开,顺着血管和神经疯狂蔓延,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浸透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呼吸变得撕裂般困难,意识在剧痛中开始恍惚。
“唐…唐靖!!”他趴在地上,怒视着面前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却笑眯眯的说:“哎呀,我只是想试一试枪还能不能用嘛,而且啊,你又没什么挂念的了,对吧?之前那个组织,早就没了!”
听闻,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你…你知道组织的事?”
“当然啦,呵…不过也好,组织垮了,我就没有对手了,而你,”唐靖坏笑着,一脚踩在他头上,“你觉得你的尸体能得到多少赏金呢?”
“你…你骗我…你…你…”
“骗了你,怎样?”说着,唐靖松开他,“我们走吧。”
在宁静的夜晚,黑压压的小巷子里,他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感受着体温渐渐流失。突然,一阵均匀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影走过来,他刚想去看,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手指微微动了动,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盖在自己身上。
是一个小男孩,有着黑色的短发,绿色的瞳色,脸上带着黑框眼镜,蹲在他身边,将外套脱下,盖在他冰冷的身体上。
“你愿意跟我走吗?”男孩的声音响起,清晰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唔…咳咳…”他刚想说话,一口血涌上来,从嘴里喷出来。
“我知道了,我会带你走的。”男孩平静的语气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再次落地时,庆玄浑身的剧痛似被钝器碾过,意识昏沉间撞进一片陌生的空间——灰白墙壁泛着冷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金属味,廊灯一字排开,投下规整却压抑的影子,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他被放在冰冷的长椅上,抬眼时,男孩正站在面前,黑框眼镜后的绿瞳依旧没温度,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琐事:“这里是拼图工作室,入了门,就别想再回头。”
庆玄咳着血,攥紧拳头撑起身,肩胛与胸口的伤仍在灼烧,他盯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眼底满是不屑,心里暗嗤:毛都没长齐,还敢说这种大话。他那时满脑子都是复仇,只当这里是暂避的落脚点,想着等伤好便逃出去找唐靖算账,压根没把男孩的话放在心上,更没觉得这看似单薄的少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日子一晃半月,庆玄的伤在次元空间的特殊环境里渐渐愈合,他摸清了工作室的规矩,也认识了其他人——怜岳,总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藏着算计;琦默,吊儿郎当,没正经的时候。还有,洛冥…这里的人对那个叫洛田的男孩格外敬畏,这让庆玄愈发不解,只当是这些人太过怯懦。他私下攒着力气,悄悄留意逃生的路径,逃走的念头从未熄灭,甚至觉得就算被发现,洛田也奈何不了他。
直到某天午后,廊上传来拖拽的声响,庆玄闻声凑到墙角,透过缝隙往外看——两个工作人员押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男人挣扎着嘶吼,声音里满是恐惧:“放我走!我要回家!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洛田站在廊中央,背对着庆玄,黑短发贴在颈后,身形单薄却透着压迫感。
琦默靠在墙边,双手插兜,挑眉看着挣扎的男人,脸上没半点波澜,像是早已见惯这般场景,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男人还在嘶吼,拼命扭动身体:“活着?在这里像傀儡一样活着不如死了!我一定要逃出去!”
洛田缓缓转身,绿瞳里翻涌着冷意,一步步走向男人,脚步轻缓,却让男人的挣扎渐渐停住,只剩止不住的发抖。庆玄屏住呼吸,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安,他看见洛田抬起手,指尖没借助任何工具,竟直接插进了男人的腹部。
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可诡异的是,鲜血涌出却没让他倒下,次元空间里,死亡本就是奢望。洛田面无表情,指尖用力一拽,带着温热黏液的内脏被生生拽出,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庆玄瞳孔骤缩,浑身僵在原地,胃里翻江倒海,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之前的不屑与轻视瞬间被恐惧取代,他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他从没想过,一个看似无害的少年,下手竟如此狠辣。
怜岳依旧笑着,凑近庆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像在安抚:“没事,习惯就好,逃兵本就该受罚。”
琦默瞥了眼地上的内脏,嗤笑一声,语气随意:“早说了别瞎折腾,偏不听,自找罪受。”
洛田低头看着瘫在地上、痛得浑身痉挛的男人,指尖还沾着温热的血,语气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砸进庆玄耳朵里:“这里啊,我明明给了你们那么多选择。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缺点啊…贪心,不惜选择一个不存在的选项…”
小黑屋里,洛羽学着洛田的语气,刻意压低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说完还挑了挑眉,看向对面的浅豫。
浅豫坐在黑暗里,浑身发冷,指尖攥得发白,洛羽的话像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那股血腥与狠戾,隔着讲述都让他脊背发凉,也终于懂了庆玄几人为何对死亡那般平静——不是麻木,是被这里的规则磨出来的恐惧,是见过极致的狠辣后,不得不藏起所有情绪。
“后来呢?”浅豫声音发颤,忍不住追问,眼角的红还没褪去,却多了几分茫然。
洛羽坐回椅子上,晃着腿,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轻快,却带着几分凝重:“后来啊,后来我也不知道啊,哈哈…我比他们来的都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