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落进旧信笺

深秋的雨又开始缠缠绵绵,林夏把新到的玻璃罐摆上柜台时,指腹忽然触到一点冰凉——罐底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老人熟悉的字迹:“此罐寄给霜降,收信人:时光里的自己。”

她愣了愣,窗外的藤蔓已经染了霜色,风卷着落叶扑在木门上,铜铃声脆得像咬碎了一块冰。这是老人离开后的第三个霜降,去年今日,她还收到过一张从海边寄来的明信片,背面画着两只并排的纸船,邮戳是陌生的小岛名字。

“请问,这里能寄走‘没说出口的话’吗?”

门口的声音带着怯意,林夏抬头,看见个穿米白色毛衣的女孩,怀里抱着本旧相册,指节把封面捏出了褶皱。女孩叫苏晓,是附近中学的学生,相册里夹着她和外婆的合照,最新一张停在去年冬天——外婆坐在藤椅上,手里织着半条围巾,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糖。

“外婆走前,我总说等考完试就陪她晒太阳,可直到她不在了,我都没说过一句‘我很爱她’。”苏晓把相册翻开,指尖轻轻擦过外婆的脸,“我听说这里能寄存记忆,能不能……把我的话寄给她?”

林夏拿出靛蓝色的信纸,笔尖悬在纸上时,忽然想起老人教她的诀窍:“写的时候想着那个人的模样,字里就会藏进温度。”苏晓握着笔,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小小的蓝圈,像外婆从前煮的汤圆,浮在碗里的样子。

信写完后,林夏帮她把信纸折成围巾的形状,放进新的玻璃罐。苏晓看着罐里慢慢升起的浅紫色雾气,忽然笑了:“外婆总说我手笨,织围巾会把线团弄乱,你看,现在我也有一条‘不会散的围巾’了。”

那天晚上,林夏整理旧罐时,发现最上层的红绳罐有了变化——深蓝色的雾里,两叶纸船旁多了个小小的铜铃,铃身的“棠”字在月光下泛着光,轻轻晃动着,像是在回应什么。她忽然想起老人临走前说的话:“雾会记得所有真心,只要念着,就不算离别。”

冬至那天,邮局来了位特殊的客人。男人穿着褪色的海员服,手里提着个铁皮盒,盒里装着几十封没寄出去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都是“蓝雾邮局 阿棠收”。他是老人的老同事,当年和老人一起出海,风暴后只有他漂到了岸边,这些年,他一直替老人保管着这些信。

“老陈总说,阿棠在等他,所以每到一个港口,他都会写一封信,想着总有一天能亲自寄回来。”男人把信递给林夏,“现在他找到了阿棠,这些信也该有归宿了。”

林夏把信一封封拆开,每封信里都夹着一片海玻璃,有的是淡蓝色,有的是浅绿色,像把大海的颜色都装进了信封。她把信纸折成海浪的形状,放进红绳罐,深蓝色的雾瞬间涌了上来,海玻璃在雾里旋转着,像无数颗被唤醒的星星。

就在这时,门口的铜铃突然响了,林夏抬头,看见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手里举着本《蓝雾邮局》,封面上的邮局和眼前的一模一样。“妈妈说,这里能找到想念的人,我想寄封信给爷爷,告诉他我学会扎小辫了。”

小女孩的声音像刚融的雪,林夏蹲下来,帮她把信折成小辫子的形状。玻璃罐里升起粉白色的雾,光点绕着“小辫子”转,像小女孩扎在头发上的蝴蝶结。林夏忽然明白,邮局从来不是静止的,它像一棵会结果的树,有人埋下思念的种子,就会有人收获温暖的果实。

开春的时候,出版社寄来新书的样刊,封面是林夏亲手画的——蓝雾邮局的木门敞开着,玻璃罐在阳光下泛着光,红绳罐里的铜铃正轻轻晃动,门口站着老人和阿棠女士,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被阳光晒软的糖。

林夏把样刊放进专门的玻璃罐,雾是金黄色的,像老人当年泡的热茶。她摸着罐身,忽然听见门口的铜铃响了,抬头看见苏晓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条新织的围巾,浅紫色的,和罐里的雾一个颜色。

“我织了条围巾,想放在这里,算是……替外婆收下我的话。”苏晓把围巾搭在柜台边,“对了,我考上外婆喜欢的大学了,专业是文学,以后我也想写故事,像你一样。”

林夏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样子,狼狈又迷茫,是邮局的雾和故事,给了她重新出发的勇气。她拿出一张新的信纸,写下:“蓝雾邮局的春天,藏着围巾的温度、海玻璃的光,还有无数个‘来得及’的约定。”

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新抽的藤芽香,红绳罐里的铜铃又响了,深蓝色的雾里,两叶纸船、无数海浪和小小的围巾,在光点里轻轻浮动,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林夏知道,老人和阿棠女士一定在海边晒着太阳,而邮局里的故事,会像藤蔓一样,沿着时光,一直生长下去。

后来,常有读者带着自己的故事来这里,有人寄存对朋友的歉意,有人寄存对未来的期待,玻璃罐渐渐摆满了整个墙面,像一片装着星星的海。林夏依然每天写着信,折着纸船、纸鹤和围巾,她知道,每一个走进邮局的人,都带着一颗真心,而每一缕雾,都会把这份真心,寄往时光里的每一个角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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