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踏出那片沾着地热余温的冰谷时,亦塔斯克才懂——之前的酷寒不过是永霜星的“寒暄”。
风早不是“刮”,是“啃”。裹着冰粒的白毛风像成千上万把碎瓷片,往亦塔斯克的光能护罩上砸,噼啪声密得像炒豆子。能见度不足三步,眼前只剩翻滚的白,连自己的肩甲都要看不清。更狠的是温度,那冷已经穿透物理层面,像有无数冰丝往能量流里钻,护罩里的青铜光能都慢成了黏粥,顺着关节往下淌似的。柳迦岚咬着后槽牙,η因子在体内疯狂运转,可每一次能量循环,都像在冻住的油管里泵油。
凯尔蜷在他肩甲后侧的凹处,那是全身上下最避风的地方。这岩核族小伙子把自己缩成石球,关节处的橙晶亮得发烫——就算天生是“行走的暖炉”,在这种能冻裂岩石的严寒里,也得拼尽全力才不至于僵成雕像。他爪子似的岩指抠进亦塔斯克的肩甲缝隙,熔岩色的瞳孔眯成线,在风雪里钉着方向,嗓子早被寒风刮哑了,却每隔一段就喊一嗓子:“左!避开冰脊!”“前方便利,有冰桥!”
突然,凯尔的声音拔高,带着破音的震颤:“瞧见没?前头那道豁口——葬冰渊!那些铁壳子的窝,准在底儿!”
亦塔斯克猛地顿住脚,巨人的身躯在狂风里晃了晃。他低头往下望,连见惯了星际废墟的柳迦岚,都觉得心脏被一只冰手攥紧了。
那哪是“豁口”,是永霜星被生生撕开的一道伤疤。犬牙交错的冰崖像巨兽的獠牙,从地面斜插进黑暗里,深不见底。崖壁上冻着亿万年的冰棱,最长的能有几十米,像倒悬的利剑。风从渊底往上灌,不是“吹”是“吼”,混着冰裂的脆响,活像无数冤魂在哭号。最渗人的是那股寒气——绝对零度的气息,连亦塔斯克的光能都在护罩表面结了层霜,指尖的能量感应更是疯狂报警。
而那股阴恻恻的能量抽离感,就从这深渊最黑的地方涌上来,比在冰谷时强了十倍,像有台巨型泵机,正往虚空里抽永霜星的“血”。
“怎么下去?”柳迦岚用意念传声,声音都带着冰碴子。直接飞下去就是活靶子,深渊里的气流乱得能把他掀翻,更别说藏在暗处的敌人。
凯尔从肩甲上探出头,往左边指了指:“跟我来,有条‘石缝路’——是我们岩核族祖辈探出来的,能绕到深渊中层,隐蔽!”
亦塔斯克跟着凯尔,在冰崖边缘挪了近百米,才找到那条被积雪半埋的裂隙。口子窄得刚好容他侧身,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岩壁上嵌着的“幽蓝冰髓”发着微光,把路照得忽明忽暗。裂隙里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脚下的冰面滑得像涂了油,时不时有尖锐的冰锥从头顶垂下来,稍不注意就会戳穿护罩。
亦塔斯克得弓着腰,每一步都用光能稳住身形,巨大的脚掌碾过冰面,发出“嘎吱”的闷响——这声响在幽闭的裂隙里被放大,像在敲谁的棺材板。凯尔倒灵活,在冰壁间跳来跳去,手里的热矛一挑,就把挡路的冰锥融成水,回头喊:“亦塔斯克大人,稳住!再往下走三百步,就到‘悬冰台’了!”
这三百步走了快半小时。当眼前的空间突然开阔时,亦塔斯克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悬冰台像从冰崖上伸出去的舌头,足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尽头隐约能看见人工光源的闪烁,那是掘冰者据点的灯光。
“快到了,穿过这台子……”凯尔的话刚出口,悬冰台中央的空气突然“啵”地一声,像肥皂泡破了。
空间开始扭曲,就像把一张纸反复折叠,光影在褶皱里乱跳。紧接着,一个身影从扭曲的中心“渗”了出来——不是走,是“流”,像水汇成的形状。
这东西比之前的量子影袭者壮实三倍,身形还在“跳帧”,像信号不良的投影,可轮廓已经分明:肩宽体壮,周身裹着冰蓝色的量子雾,俩猩红眼点跟烧红的钢钉,钉得人皮肤发紧。它一出现,悬冰台的温度瞬间再降,亦塔斯克呼出的能量雾气都冻成了小冰晶,岩壁上“唰”地结了层厚冰,连幽蓝冰髓的光都被冻住了。
“量子追猎者!”凯尔的声音发颤,却把热矛横在胸前,“这是虚空狗的‘猎手’,比掘冰者狠十倍!它能钻空间,打不着真身在哪儿!”
量子追猎者没废话,猩红的眼点扫过两人,抬起一只由量子微粒聚成的手,对着他们轻轻一握。
“咔嚓嚓——!”
亦塔斯克和凯尔脚下的冰面突然炸开,无数冰刺往上蹿,每根都有胳膊粗,顶端带着幽蓝的寒气,像活过来的荆棘。同时,四周的空气里“叮铃”作响,密密麻麻的冰晶凭空出现,每片都像镜子,照出一个量子追猎者的影子——几十上百个,全举着冰雾缭绕的手,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的。
“跳!”亦塔斯克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抄起凯尔,脚掌猛地蹬向冰面,巨大的身躯往斜上方跃去。就在他离开的瞬间,冰刺已经长到三米高,尖端正对着他刚才的位置。
可空中没法借力,正是死穴!
那些冰晶镜子里的“追猎者”同时抬手,冰蓝色的能量在掌心聚成球,“小心!是寒冰脉冲!”凯尔的吼声刚落,数道冰蓝色的光柱就射了过来,像一张网罩向空中的两人。
没时间辨真假了!亦塔斯克将源初壁垒开到最大,青铜光盾像伞一样罩住自己和凯尔。“轰!轰!轰!”光柱撞在光盾上,炸开的冰雾瞬间冻住了光盾表面,那冰还在往光盾里钻,要把光能冻成固体。亦塔斯克感觉像被几头冰原巨兽撞中,巨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往后狠狠砸在岩壁上。
“嘭!”
冰屑炸得漫天都是,岩壁被撞出个大坑。亦塔斯克闷哼一声,胸前的计时器“嘀”地响了一声,蓝色的光变成了警示的红光——能量只剩三成了。
还没等他喘口气,身后的空间突然“裂”开一道缝,量子追猎者的真身从里面钻了出来,手臂瞬间化成一柄五米长的冰刃,刃口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直刺亦塔斯克的能量核心——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
太快了!快到连能量感应都跟不上!
“休想!”
凯尔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了颤抖,全是决绝。他猛地从亦塔斯克怀里挣出来,把全身的橙晶都开到最亮——那些嵌在关节里的晶体“嗡”地一声,像小太阳似的发烫,热矛被他灌进了所有能量,红得能融铁。他没去挡冰刃,反而把热矛往量子追猎者的胸口掷去——那东西攻击时必须实体化,胸口的量子雾最薄!
这是围魏救赵,也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量子追猎者的猩红眼点里,只有冰冷的嘲讽。它根本不躲,冰刃依旧刺向亦塔斯克,胸口在热矛撞来的瞬间突然“散”开——量子化的身体让热矛直接穿了过去,像扎进空气里。
“凯尔!回来!”亦塔斯克目眦欲裂,伸手要抓他,可已经晚了。
凯尔看着落空的热矛,突然笑了——岩质的嘴角咧开,晶须抖得厉害。他没回头,用自己的身体,像块投石机的石弹,狠狠撞向那柄幽蓝的冰刃。
“咔嚓——!”
冰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的岩石胸膛。绝对零度的寒气瞬间爆发,凯尔的身体从胸口开始结冰,岩质的皮肤迅速泛白、变脆,关节处的橙晶“噗”地一声熄灭,连他脸上决绝的表情,都被冻成了永恒。
一尊保持着撞击姿态的冰雕,从空中坠了下去,“咚”地砸在悬冰台上,冰屑溅起,又很快和他冻在一起。
“凯——尔!”
亦塔斯克的怒吼震得整个冰渊都在响,青铜光能突然暴涨,像被点燃的汽油。他眼睁睁看着那尊冰雕,看着凯尔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快走”的决绝。这岩核族的小伙子,用自己的命,给了他半秒的喘息。
量子追猎者缓缓抽出冰刃,刃上的冰碴掉下来,砸在冰雕上。它的猩红眼点扫过那尊冰雕,像在看一只碾死的虫子,然后再次转向亦塔斯克,冰刃又举了起来。
完了吗?
亦塔斯克靠在岩壁上,红光计时器“嘀嘀”地响,像催命的钟。能量快耗尽了,凯尔的冰雕就在脚下,敌人的冰刃近在眼前,绝望像深渊的寒气,一点点吞掉他的意识。他想起艾瑟尔星的废墟,想起莉娜长老临终前塞给他结晶的手,想起凯尔说“岩核族的魂,是烧不烂的”——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冰疙瘩手里?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冻住时,贴身藏着的艾瑟尔生命结晶,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一股翠绿色的能量,猛地从结晶里涌出来,不是“流”,是“喷”,像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他的四肢百骸。这股能量里,有艾瑟尔星最后一棵生命树的气息,有莉娜长老的祝福,更有无数艾瑟尔人的执念——“活下去,守住希望”。
翠绿色的能量与他体内的η因子,产生了震天动地的共鸣!更奇妙的是,这股温暖的力量,竟然顺着他的脚掌,传到了脚下的悬冰台上,传到了冰崖深处——那是永霜星的地热意志,被压制到极限,却从未熄灭的、属于星球本身的脉动!
“嗡——”
悬冰台突然轻微地震动起来,从冰崖深处,传来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意,顺着亦塔斯克的脚掌往上爬。这暖意,比艾瑟尔结晶的暖更沉,更稳,是这颗星球在回应他,在回应凯尔的牺牲!
温暖!在这冰寒地狱里,两股暖意交织在一起,像风中的火种,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绝望。亦塔斯克低头,看着脚下凯尔的冰雕,看着他冻住的、却依旧坚毅的脸。
他想起石坚长老说的,岩核族是“以石为骨,以火为魂”。凯尔的魂,没灭,正像火种,在他心里烧起来。
“还没完……”亦塔斯克低声说,红光计时器的光芒里,渐渐渗进了一丝翠绿。他抬起头,看着再次刺来的冰刃,看着量子追猎者冰冷的眼点,体内的能量,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汇聚。
艾瑟尔的祝福,永霜星的脉动,凯尔的牺牲……这些,都不是冰冷的能量,是“火种”。
他绝不能让这火种,灭在这冰渊里。
亦塔斯克猛地站直身体,青铜光能与翠绿色能量交织在一起,在他掌心汇聚成一个旋转的光团。量子追猎者的冰刃已经近在咫尺,可他的眼里,没有了绝望,只有燃烧的怒火。
“该还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