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

说真的,这天下午放学前的最后这点时间难熬得不行。

自班主任留下一句不轻不重的“快点去和她和好吧”后,我便来回徘徊在刑尘的座位正后方,想伸手搭一下她的肩膀,又畏畏缩缩地不敢妄动,更不敢开口叫她,接着又灰头土脸地坐回位子上,埋怨自己如此不堪。

直到放学后社团开始活动,我都没能跨出任何一步。

“丽萨,你还没回家吗?”

蓝姐在活动室门口叫住了发愣的我。

“我稍微...走会?”

蹑手蹑脚的举动实在是让我自己也嫌弃到了极点,我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杂乱。

“你在找刑尘吗?”

蓝姐略过我的回答,直击我的真实意图。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像和刑尘吵架是多丢人的事情一样,自始至终都不愿意让别人得知。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在我思考回复的间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末端的阅读社。

刑尘有时会在放学后留下来帮班里参加社团的同学搬运东西。确认了在与门口拿着报表的人交谈的是刑尘,我忍不住想立刻跑去拉住她。

“哦,刑尘在那啊,”蓝姐的视线被我怪异的探头动作带至她身后,“快去吧,跟她和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一次惊吓到了自以为隐藏很好的我。我和刑尘闹了别扭,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能一眼看穿。

来不及为这事忧心,我向蓝姐道了声谢,赶忙奔向走廊尽头。

偏偏就在这时,数学老师拉住了迈着大步子的我。

“丽萨,走慢点,这刚拖过地,还很滑。”她柔性地给我提出劝告,我则不得不慢下来又向她道了谢。

“下午的课,你怎么老是往刑尘那边看呢?是有什么事吗?”始料未及的责问来了。这下我终于知道,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在别人眼里有多明显。我收回刚准备再次跨出的脚步,手指在裤腿旁止不住地相互揉搓。

“没事,没什么事。”

“真没事吗?”

“谢谢老师关心,我真没事。”

“有什么心事要和老师们说哦。”

像班主任一样,数学老师留下了善意的话语后便扭头离开。

她们都在关心我,这我知道。但现在,有更加重要,更加需要我关心的事情。而很不幸地,待我把目光移回走廊尽头时,刑尘和旁边那人都已无影无踪。

走廊两端都有出口,她大概是就近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

我无力地把背包的肩带往上拨了拨,然后原路返回,经过教室门口,穿过楼道,走出教学楼。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刑尘肯定是先一步走回家了。

我真是,太没用了。

回家之后我们也会是这般相处模式吧。

我冷笑一声。

我总是张口闭口说着想要变得自私,给刑尘添了这么多麻烦,到头来想一句放弃就不了了之,现在看来真是过分。我用自私的心态去对待的,只有刑尘一个人。

而我也是明白了,就算没有我,刑尘也已经很好地融入了这个社会,就算一天不和我说话也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不如说显得更加不受拘束。

甚至于,就算从今天开始,不和我回一个家,也无伤大雅。身为恶魔的她不需要家这个概念,她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在户外的惬意,可以住进杜浅善小姐的公寓里。

就在我这样想的过程中,自我反驳的言论又从脑海中生出。

我不能接受。

我不希望刑尘从此离开我,我想要她继续和我牵着手回家,我想要和我睡在一个房间,想和她一起吃早饭,想和她一起走来学校。如果这些都要成为过往云烟,如果真的已经无法挽回,至少,让我弄清楚这僵持的关系究竟因何而起。

我将它,视作我最后一次自私。再大度的原谅我一次,刑尘。

很合时宜地,【后悔恶魔】的话语在耳边重播:“趁你们还未远离彼此,去跟她道个歉好吗?”

我会的,我开口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是对不起。

怀着某种坚定的决心,准备赶回家的我又被一声呼唤打断了计划。

“丽萨。”

思念了一天的声音就在身后传来。

楼梯口的石阶上,刑尘缓缓起身,朝我走来。那是上次我蹲坐的位置。

在她走过来的时候,我险些脱口而出“你在等我吗?”

怎么能先说这个,我应该先道歉才对。没等我整理好道歉后的话语,刑尘走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地拉着我走出了校门。

刑尘她,是什么意思。想一起牵着手回家的愿望突然实现了,但反倒让我更加捉摸不透当下的情形。

兴许是因为想说的话还在肚里打转,引发的情绪波动反馈在了时而握紧时而放松的手上。刑尘把拇指从牵在一起的手中放出来,来回蹭了蹭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抚我乱动的手掌。

安全感从手掌反向传回了情绪的深处,消散掉了大片阴霾。

再这样犹豫下去,恐怕又会像白天那样,揣着且只是揣着重要的话,无法向她表达出分毫。

“对不起...”

我按所想的那般先道出了迟来的抱歉。在我接着打算吐出剩余的心声时,刑尘的拇指重新压在牵住的我的手上,稍加用力了些。此时她的力道并非重得让人发疼,也非轻柔得能一下子脱开。她用力的手掌把我刚出口的一个音节连带其余的言语全部摁了回去。

从刚才开始,刑尘就一句话都不说。

这力道,是想表达什么的意思。或许它的含义正如我所感受到的那样———既然把我想说的话按回了喉咙,那么就等同于告诉我“不用说了。”

我感到左胸口隐隐的刺痛。

我的言语,已经无力到什么都挽回不了。一时间,我又暗自在心里讥讽自己。是我自己扭捏作态,是我自己牢牢封锁了和刑尘的关系,是我这份勇气来得太慢,是我妄想刑尘能再大度地原谅我。简直是活该。

所以,就这样了,刑尘在无声之中给出了回答,就这样到底为止了。

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最后一次在这条路上走回同一个家。

我居然还有脸面说“家”。我根本没有让刑尘感受到家的温暖过。

顺应着刑尘的意思,我于是也一言不发地牵着她的手,听着身下的脚步声带走最后的时光,走回家中。

门轴的摩擦声停下,我看着家里,想象着刑尘不在此处的样子。

不要!

我把刑尘按在木柜的柜门上,额头死死贴住她的脖子下方,双手向后伸去。虽此刻将刑尘框住在了柜门前,但形同虚设。我就好像回到当初父母出事那天,像年幼的我那样,留下了满脸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

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到底还要怎么样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到底为什么就是放不开刑尘,为什么自己永远只在刑尘面前表现得极度自私。现在,不管我再怎么抗拒自己的想法,身体也只会往刑尘那边靠拢。

“我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吗?我不想当自私的人让你不高兴了吗?对不起...”

我知道对刑尘来说,这两条手臂不论多么用力,也不过是她随手一推就能挣脱的纸片罢了。而她许久没有做出动作,在我又失声哭泣了几声后,用她的双臂,搂住我的腰。

“丽萨...你真的不打算当一个自私的人了吗?”

“如果...这会让你不高兴,我就不放弃了,好不好,不要走...”

“你在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走。”她腾出一只手为我拭去一滴眼泪,“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别怕别怕。”

搂住我的那只手在我身后抬起,顺着我的头发捋了几下。

“那...那为什么要跟我吵架...”

“傻瓜,我们哪有吵架。”

温柔的语气,更让我不愿脱离刑尘的坏里。

“嗯。”

“丽萨...你跟我讲真的,你是真的自己打算放弃做自私的人吗?”

“嗯。是。”我声音中的哭腔渐渐淡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刑尘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害怕你又在勉强自己了。”

“你不会离开我吗?”

刑尘一把将我的头彻底埋进她怀里。

“不会的,我永远都不可能离开你。”

熟悉的,初见时闻到的同样的清香;安心的,柔软的触感,证明了她承诺的真实性。

...

晚上的我像试图弥补一整日的沉默似的,跟刑尘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俩从日落时分聊到晚饭后,从房间打开灯开始一直聊到睡前。

“害得我白担心一天了。”突然想起来我一整天的状态,顿时倍感滑稽,不由地调侃道。

“对不起,是我没好好跟你说,对不起。”刑尘和我面对面盘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此时挪了过来抱住我。

“没关系...”我拍拍她的后背,告诉她不必放在心上。身体有了刑尘的支撑,在放松下来后产生了疲倦感。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

我把下巴靠在刑尘的肩膀上打起了瞌睡。

在模糊中,刑尘把我抱到了床上。因为过于困倦,我的眼睛只能挖开一条极细的缝。刑尘的轮廓逐渐靠近床上的我,她的身体向下倾倒,和我面部的距离缩短到能接吻的程度。

她恶魔的躯体,所呼出的暖于常人的气息,拂过我的鼻尖。

持续了一会,她便将脑袋退回原位,转而把我的胳膊从被子中拉出,吻了吻我的手背。

“晚安。”

今天刑尘做了好多我一时间难以理解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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