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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观象台沉浸在一片深邃的静谧中,炭火的微光轻轻跳跃,将梁如砚斜倚在软塌上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她的脸色苍白,眉宇间似乎压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即便裹着厚重的裘毯,也无法驱散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划破寂静,文潇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刺骨的冷风。她神色少见地凝重,径直走到梁如砚对面坐下,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隐秘的存在:“如砚,赵远舟……今天闯进了缉妖司,在众人面前寻衅滋事,逼小卓对他出手。”

梁如砚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悚与不安,嗓音微微发颤:“他受伤了?”

“没有。”文潇连忙摇头安抚,但眉头却拧得更紧,“可那场景……赵远舟根本就是在求死。他站在那里,任由小卓的剑刺穿身体,然后又用妖法瞬间恢复。他还对小卓冷笑,说‘你杀不死我’。”

梁如砚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轻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对卓翼宸处境的深深忧虑让她无法平静。

文潇继续开口,语气愈发沉重:“更奇怪的是,事后赵远舟居然主动要求被关进地牢,还提出了一个条件——我必须加入缉妖小队,与他共同查案。”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融入炭火的噼啪声中,“最近天都城频频发生水鬼抢亲案,手段诡谲,缉妖司束手无策。父亲权衡再三……同意了这个提议。”

梁如砚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复杂意味,心头如坠巨石般沉了下去:“所以,卓翼宸他……不得不和杀父仇人暂时合作,成为同僚?”

“是。”文潇低声回应,眼中透出一丝无奈,“为了破解水鬼案,为了肩上的职责,小卓只能先放下复仇的念头,与赵远舟同行。而我……也已经答应加入这个小队。”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某种隐秘的叹息。

良久之后,梁如砚缓缓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食盒与药材包裹推向文潇。动作迟缓且略显疲惫,指尖似乎连这点重量都难以承受。“这里面是玉露团,还有一些安神的药材。”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担忧,“既然事情已经避无可避,只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在他不得不与仇人周旋时,稍微护住他的心神,不要让他太煎熬。”

文潇接过那个包裹,指尖隐约感受到火羽余烬残留的一丝暖意。她低头看着梁如砚,轻声道:“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尽力看顾他。”

梁如砚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无边无际的黑夜。她的神情平静,却又透着些许难以掩饰的孤寂。她知道,一段更为艰难、更为残酷的旅程已经在卓翼宸面前铺展开来。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继续守在这冰冷的观象台上,为他默默祈愿那份微乎其微的平安。

卓翼宸临窗而坐,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云光剑静置脚边,映着他晦暗的眼眸。

文潇提着两个包裹走入,将食盒与药材包放在桌上,语气如常却带着几分刻意放缓的轻柔:“路过清风楼,带了玉露团。还有这些安神药材,近日案牍劳形,或有用处。”她的目光掠过他紧绷的肩线,声音柔和却坚定,“如砚前日问起缉妖司,药材是她亲自配的,嘱我务必带到。”

“如砚”二字落入耳中,卓翼宸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紧,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将那个名字带来的所有震动都强行咽下。空气仿佛凝滞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半晌,他才转回脸,眼底却已封冻,语气是一种刻意淬炼过的、带着碎冰般的生硬与疏离:“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日后不必再提,更无需……劳她费心。”他刻意将“无关紧要”和“琐事”咬得略重,仿佛如此便能斩断那丝不该有的牵连。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两样东西,仿佛它们烫手。

文潇并未因他的冷硬而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小卓,”她唤了他的名字,目光落在那包药材上,“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这药材……总归是无辜的。它若能让你夜里睡得安稳些,能让你在面对赵远舟时心神更定一分,收下它,又有何妨呢?”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食盒上,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执拗:“这玉露团,也是清风楼老师傅的手艺,你以前……不是总说,烦心时吃一口,便能想起些旧日安稳时光么?”

卓翼宸紧抿着唇,依旧不肯看向那两样东西,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强迫自己将翻涌的心绪压下去,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声音里带着未散尽的躁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文潇,你既已决定加入小队,更该万事小心。我不希望你再为任何……无关之事分神。”

文潇见他态度虽未软化,但已不再激烈排斥,便知他已听进几分。她见好就收,顺势将话题引回正事:“寻找白泽令多年无果,赵远舟或许是契机。”

卓翼宸语气骤然转冷,带着未散尽的躁意:“与虎谋皮,何谈契机!”

文潇轻声反驳,语气中带着某种试探性的坚持:“我总觉得他或许与师父有旧。”

卓翼宸断然否定,声音不由得拔高,像是在宣泄某种压抑的情绪:“不可能!白泽神女怎会与那般凶戾之辈有旧!”他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架前,将云光剑重重挂上,背对着她,肩背依旧僵硬。

文潇望着他的背影,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知道你心中煎熬。”

卓翼宸的声音带着压抑后的沙哑:“与仇人为伍,愧对父兄。”

文潇叹息一声,语调里透着复杂的情绪:“可你还是应下了。为了缉妖司,你连祖宅都让了出来……”

卓翼宸打断她,语带空茫与一丝自嘲:“父兄去后,此处不过是空壳。我在此……不过是行尸走肉。”

此刻,桌上那碟精致的玉露团与那包蕴藏着微弱暖意的药材,依旧静静地放在那里。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对抗着他试图筑起的冰墙,也提醒着他,有些东西,并非轻易就能割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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