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记忆的审判

记忆的洪流在此处打了个旋，最终定格。

此后，遏云舟的身影从神殿消失。倾君虽对他以恐惧统治的方式心存芥蒂，却也无法否认，在她沉睡的数百年来，是他以铁腕维系了这摇摇欲坠的世间，换来了一份畸形的、却实实在在的“太平”。

然而，平静仅维持了短短数日。

一股异常强大且来源不明的力量波动，如同水面的油污般在倾君的感知中扩散开来，带着令人不安的粘稠与阴冷。她循迹而去，最终在一片被魔气浸染的荒芜山谷中，找到了源头——遏云舟。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

无数低阶魔物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如同觐见它们的君王。而站在它们中心的遏云舟，墨发飞扬，周身原本清圣的神力竟混杂着浓郁的不祥气息，暗蓝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漆黑的火焰在跳跃。

“你……怎可沾染此等力量？！”倾君动怒，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厉色。

遏云舟缓缓转身，神情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神殿并未解除我的官衔。”他陈述着一个事实，语调毫无起伏，“按道理，此刻天下人，依旧得尊我一声‘神明’。”

“但你终究不是……”倾君下意识地想反驳他这钻牛角尖的说法，想强调神明的本质在于仁爱与守护，而非权位。

“【伪神】。”遏云舟却抢先一步，吐出了这两个冰冷的字眼，他暗蓝色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波澜，“这个称呼，如何？”

他早已为自己定下了判决。

倾君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荒芜与自我放逐，所有准备好的斥责与道理，忽然都哽在了喉间。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在遏云舟带着诧异的目光中，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她上前一步，出乎意料地，伸出手，指尖萦绕着纯粹温和的神力，轻轻抚向他的额间。那动作不带任何攻击性，更像是一种……认可与托付。

“我想通了。”倾君注视着他，黛紫色的眼眸中是一片澄澈的了然，“你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位。”

遏云舟浑身几不可察地一僵。

“我天性向往自由，不喜被神殿职责束缚。”她继续说着，声音平稳而有力，“所以——这维系秩序、守护苍生的重担，交给你，更为合适。你做得……很好。”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坚冰在遏云舟眼底深处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他定定地看着倾君，看着她眼中毫无虚伪的信任与放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遏云舟接受了。他重新回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收敛了那不该沾染的力量，以更内敛、却也依旧不容置疑的方式执掌权柄。而倾君，则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他身边，既履行着神继者的使命，也仿佛一道温和的光，无声地映照着他前行的路。

回忆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地牢冰冷残酷的现实。

“所以，”倾君强撑着几乎被掏空的身体，用尽力气站了起来，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穿透灵魂的质问，直刺那个操控着她的“遏云舟”，“我从来就没有束缚过你……该好好想想的人，是你！”

“你……！”

“遏云舟”如遭重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那恶劣而掌控一切的表情瞬间碎裂。他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同时刺入他的脑海。

那些属于真正遏云舟的记忆——被认可的瞬间，并肩而立的岁月，那份深埋于冰冷外表下、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归属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冲刷着他的意识。这些温暖而沉重的记忆，与他被扭曲、被植入的恶意激烈冲突，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才是那个，被困在虚假执念里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