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噬罪之锁

倾君扶住几乎虚脱的烟愿，感觉到她单薄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低得惊人，显然刚才的尝试消耗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她本就脆弱的精神。

“别紧张。”倾君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安抚意味，一股温和而坚定的能量缓缓渡入烟愿体内，稳住了她几近溃散的心神。“你做得很好，你看，它们平静下来了。”

烟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原本狰狞蠕动的漆黑锁链，此刻确实如同被驯服的恶兽，虽然依旧缠绕着乐晨，却失去了那份活性，只是沉重地挂在那里。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混合着巨大的疲惫，在她心中升起。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与迷茫的呻吟从锁链中心传来。

乐晨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应该清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蒙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混沌。他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冰冷的石室天花板，然后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了不远处——正被倾君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烟愿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乐晨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最尖锐的冰锥刺穿。他看到了烟愿那明显是因力量过度消耗而导致的虚脱状态，看到了她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痛苦余韵。一个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结论，如同早已设定好的程序，瞬间占据了他被愧疚和痛苦反复侵蚀的大脑。

“……我又……”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艰难，“……伤人了么？”

这句话问得极轻，却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倾君的心湖。她看着乐晨那双瞬间被绝望和自责淹没的眼睛，看着他下意识地抬起被锁链束缚得无法动弹的手，似乎想要捂住脸，却又无力地垂下。

一股尖锐的悔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倾君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又问出了这句话……和之前每一次失控醒来时一样……）

（如果我当初……没有一意孤行地引导他们觉醒力量……）

（那份初衷，那份希望他们能拥有自保之力、不再任人宰割的愿望，明明是最美好的起点……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乐晨本该是个开朗阳光的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自己的力量反噬，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禁闭室里，每一次醒来都要面对可能伤害了同伴的恐惧和自责……）

（是我的错……是我亲手将可能伤及他们自身的利刃，塞到了他们手中……）

倾君黛紫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那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后悔与沉重。她张了张嘴，想告诉乐晨真相，想说他这次没有伤人，反而是被救了。可话到嘴边，却觉得如此苍白无力。一次没有伤人，能抵消他内心累积的无数次恐惧和愧疚吗？能改变他被这可怕力量束缚、时刻面临失控的现实吗？

而此刻的烟愿，在听到乐晨那充满绝望的问话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看着乐晨那双写满了痛苦和自我厌弃的眼睛，一个模糊的、仿佛隔着重雾的画面似乎在脑海中闪烁——

（……另一双类似的眼睛，同样充满了无力感和悲伤，在一片燃烧的废墟之上，望着她……）

她想抓住那个画面，想看清那双眼睛的主人，想弄明白那心痛的感觉从何而来。可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核心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仿佛从意识深处升起，如同最坚固的屏障，蛮横地截断了她的追溯，将那些即将浮出水面的记忆碎片再次狠狠摁回黑暗的深渊。

头，开始隐隐作痛。

迷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为什么会对这种绝望的眼神感到熟悉？那试图阻止她回忆的力量又是什么？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重要的线索近在咫尺，却总在关键时刻被强行拉开。

“……不……不是的……”烟愿强忍着头痛和虚弱，用尽力气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你没有……伤我……是我……自……己……”

她的话未能完全驱散乐晨眼中的阴霾，他只是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不再看她们，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她们的玷污，只是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将自己重新放逐回那片由【噬髐】之力和无尽悔恨构筑的孤独地狱。

禁闭室内，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倾君的悔恨，乐晨的无力，烟愿的迷茫，三种不同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那被暂时安抚的【噬髐】锁链，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们，暂时的平静之下，是依旧汹涌的未知与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