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沙狐途
赤黄色的风裹着沙砾，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刮过风蚀崖的岩壁。崖顶的瞭望台上，三只赤沙狐正凝神远眺——毛色深褐、耳尖带黑的是组长烈风，他前爪搭在一块被风磨得光滑的石英石上，目光扫过下方连绵起伏的半沙漠地貌，沙丘如凝固的浪涛，稀疏的梭梭草在风中瑟缩，偶尔有蜥蜴窜过沙面，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今天的狩猎区域划分：青灰负责东部梭梭林带，重点追踪跳鼠和沙鸡；白羽去北部砾石滩，那边昨晚下过零星露水，可能有甲虫和幼蛇；我带新人赤焰守西部沙脊线，盯着沙兔群的动向。”烈风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尾巴有节奏地轻扫地面，这是赤沙狐族职场中“强调指令”的标准动作。
被点名的青灰立刻弓了弓脊背，耳尖微微前倾——这是“收到”的回应。他毛色偏浅，眼角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风蚀崖狩猎组的老资历，擅长在复杂地形中潜伏。白羽则是族群里少见的浅毛色个体，动作轻盈，爪子上的肉垫厚实，适合在砾石滩快速移动，她只是微微点头，尾巴尖轻轻勾了一下，算是回应。
而被称为赤焰的年轻公狐，毛色是鲜亮的赤红色，在黄褐色的沙漠背景中格外扎眼。他刚加入狩猎组三个月，此刻正努力模仿着前辈的姿态，前爪并拢，耳朵竖直，但微微颤抖的尾尖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他的目光掠过烈风那身油亮顺滑的皮毛——那是族群里“高阶猎手”的标志，只有连续六个月完成狩猎指标、为族群贡献足够能量的个体，才能拥有这样被精心养护的毛发。
“记住规矩，”烈风的目光最终落在赤焰身上，带着审视，“半沙漠的法则就是‘能量至上’，每一次狩猎都要计算损耗。跳鼠的能量转化率是三成，沙鸡是两成半，沙兔最高，能到四成。我们的职责不是单纯捕猎，是为族群筛选最高效的能量来源，同时维持猎物种群的平衡——过度捕杀，明年就只能喝西北风。”
赤焰用力点头，将这段话记在心里。他从小就听族里的老狐说，风蚀崖的赤沙狐一族，是半沙漠食物链的“能量转化者”。他们捕食小型哺乳动物、鸟类和昆虫，将这些生物储存的植物能量（或是更低级消费者的能量）转化为族群生存所需的能量，而他们的粪便和尸体，又会成为梭梭草等植物的养料，完成能量循环。但在赤焰看来，这所谓的“职责”背后，藏着更赤裸的规则——谁能带回更多、更优质的能量，谁就能在族群里获得更高的地位、更优先的交配权，甚至有机会进入族群的核心决策层“长老会”。
烈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逼近一步，鼻尖几乎碰到赤焰的额头：“新人，我知道你野心不小。但在风蚀崖，野心要配得上能力。三个月试用期，你的狩猎成功率只有六成，能量贡献排在组里最后。今天要是再拖后腿，就去外围的盐碱地守着，那里只有耐旱的蜥蜴和难以下咽的蝎子。
赤焰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那是认错的信号。盐碱地是族群里“边缘猎手”的聚集地，不仅猎物稀少，能量转化率低，还容易遭遇沙暴和天敌，是所有有野心的年轻狐狸最不愿去的地方。
风又起了，卷着一股干燥的土腥味。烈风不再多言，转身跃下瞭望台，动作矫健如箭。青灰和白羽紧随其后，赤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也纵身跳了下去。沙粒钻进他的鼻腔，带来刺痛感，但他的目光却越来越亮——他绝不会去盐碱地，他要在西部沙脊线证明自己，哪怕要付出比前辈更多的代价。
西部沙脊线的沙丘比其他地方更高，坡度也更陡，沙子松软，行走时很容易陷下去，消耗额外的能量。烈风趴在一处沙丘顶端，身体几乎与沙面平行，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赤焰学着他的样子趴下，滚烫的沙子透过皮毛传来热量，让他有些焦躁，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狩猎的第一要义是“节能”，多余的动作只会降低捕猎成功率。
“看那里。”烈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尾巴尖指向沙丘下方的一片凹陷处。
赤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几只沙兔正聚集在凹陷处的一小片沙棘丛旁，啃食着带刺的浆果。沙兔的毛色与沙丘相近，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但它们圆滚滚的身体里储存着丰富的脂肪，是半沙漠里最优质的能量来源之一。
“等会儿我从左侧包抄，你绕到右侧，堵住它们往南逃的路。记住，不要急于进攻，等我的信号——我尾巴扬起三次，你再冲。”烈风的目光紧紧盯着沙兔群，呼吸均匀，显然进入了狩猎状态。
赤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朝着右侧绕去。松软的沙子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爪子深陷其中，拔出时还要耗费力气。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在缓慢消耗，心里越发着急——他必须成功捕到一只沙兔，最好是体型最大的那只，这样才能在烈风面前挣回一点面子。
绕到预定位置后，赤焰趴在沙地里，心脏砰砰直跳。他能清晰地听到沙兔啃食浆果的声音，还有它们偶尔发出的轻声呜咽。那只最大的沙兔正站在沙棘丛的边缘，警惕地环顾四周，长长的耳朵时不时转动一下，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就在这时，烈风的尾巴猛地扬起——一次，两次，三次！
赤焰几乎是本能地扑了出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沙兔群瞬间炸开，纷纷四散奔逃。赤焰的目标明确，直扑那只最大的沙兔。沙兔反应极快，转身就往南边的沙丘后面跑，速度快得惊人。
赤焰紧追不舍，爪子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能感觉到风在耳边呼啸，体内的能量在快速消耗，但他不敢放慢速度——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前面的沙兔突然一个急转弯，赤焰来不及调整方向，重重地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等他缓过神来，沙兔已经跑出了很远，而烈风那边，已经咬住了一只中等体型的沙兔，正用锋利的牙齿咬断它的脖颈。赤焰看着烈风嘴里滴下的鲜血，心里一阵发凉。他又搞砸了。
烈风拖着猎物走过来，看了一眼狼狈的赤焰，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冷漠：“狩猎不是靠蛮力，是靠算计。你追的那只沙兔，前腿有轻微的跛行，看似好抓，但它熟悉这片沙丘的每一个凹陷和凸起，你根本追不上。我早就观察过了，所以选了一只体型中等、反应较慢的。”
赤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羞愧的呜咽。他确实没注意到沙兔的跛行，只看到了它的体型，这是狩猎中的大忌——只看眼前的利益，忽略了实际的难度，最终只会徒劳无功。
“能量是有限的，”烈风将猎物放在地上，用爪子扒开沙面，把猎物埋了一半，这是“临时储存”的标志，“我们的体力、耐力、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能量消耗。捕猎前必须计算清楚：付出的能量，能不能从猎物身上补回来，甚至有盈余。你刚才的追击，消耗的能量比那只大沙兔能提供的还多，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赤焰默默地听着，心里既委屈又不服气。他知道烈风说的是对的，但那种想证明自己的迫切心情，让他无法冷静思考。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羽跑了过来，她的嘴里叼着一只沙鸡，羽毛上沾着沙砾。
“烈风组长，青灰那边得手了三只跳鼠，让我来问问你们这边的情况。”白羽的声音清脆，目光落在赤焰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烈风指了指地上的沙兔：“就这一只。”他没有提赤焰的失误，但语气里的不满已经很明显。
白羽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说：“长老会刚才传来消息，今天下午要召开能量分配大会，要求各狩猎组上报收获。另外，北部的黑风崖族群派人来了，说是想和我们合作狩猎，共享资源。”
“黑风崖？”烈风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眼神变得凝重，“他们的领地不是在百里之外吗？怎么突然想来合作？”
黑风崖的赤沙狐族群以凶猛著称，他们的领地靠近沙漠边缘，猎物比风蚀崖更少，因此也更具侵略性。风蚀崖和黑风崖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既没有公开冲突，也从未有过合作。
“不清楚，”白羽摇了摇头，“来的是黑风崖的副组长墨影，据说他是黑风崖最年轻的高阶猎手，野心很大。”
烈风沉默了片刻，尾巴在沙地上扫出一道弧线：“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青灰，让他整理好收获，下午准时参加大会。赤焰，跟我走，把这只沙兔带回族群，然后你去库房帮忙统计能量数据——这是对你今天失误的惩罚。”
赤焰心里一沉。库房是族群里最枯燥的地方，每天的工作就是统计各狩猎组带回的猎物能量值，换算成族群的“能量积分”，没有任何狩猎的机会，自然也无法提升自己的地位。但他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跟在烈风身后，朝着族群的聚居地走去。
风蚀崖的族群聚居地在崖壁下方的天然洞穴群里，洞穴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洞口有专门的哨兵守卫。洞穴深处，是族群的核心区域，包括长老会的议事厅、能量库房和幼狐的哺育室。
烈风将沙兔交给库房的管理员老狐灰爪，然后对赤焰说：“灰爪会告诉你该做什么。记住，统计数据不能出错，每一笔能量积分都关系到族群的分配，出错了，后果比狩猎失败更严重。”
赤焰点点头，看着烈风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的不甘像野草一样疯长。他看向灰爪，这只老狐的毛色已经变得灰白，眼睛却很有神，他正用爪子熟练地剥开沙兔的皮毛，然后用一块尖锐的石头将兔肉分成小块。
“过来帮忙称重。”灰爪的声音沙哑，指了指旁边一块用兽骨制成的简易天平，“左边放猎物，右边放石子，石子的重量是固定的，你负责记录数字，然后换算成能量积分。沙兔的换算比例是一比十，一斤兔肉等于十分能量积分。”
赤焰走过去，学着灰爪的样子，将兔肉放在天平的一端，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另一端添加石子。他的爪子不如灰爪灵活，好几次都把石子弄掉了，引得灰爪发出不满的哼声。
“做事要沉稳，”灰爪一边处理着猎物，一边说，“赤沙狐在半沙漠里生存，靠的不是速度，也不是力量，是耐心和精准。狩猎如此，统计数据也是如此。每一分能量积分，都是猎手们用血汗换来的，不能有半点马虎。”
赤焰没有说话，只是更加认真地做着手里的活。他看着天平上的石子越来越多，心里默默计算着能量积分。这只沙兔重三斤，换算下来就是三十分。而他知道，青灰带回的三只跳鼠，每只大概一斤，换算比例是一比五，总共十五分；白羽的沙鸡重两斤，换算比例是一比六，十二分。加上这三十分，他们组今天的总积分是五十七分。
“五十七分，”灰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说，“在狩猎组里，算是中等水平。但对于烈风组长来说，这样的成绩远远不够。他当年可是创下过单日狩猎积分破百的记录，那时候，他比你还年轻。”
赤焰的耳朵动了动。他听说过烈风的传奇，据说他曾经独自捕杀过一只成年的沙狐，那可是比赤沙狐更凶猛的掠食者，能量转化率高达五成。正是凭借那一次的狩猎，烈风直接从普通猎手晋升为组长，一步登天。
“野心不是坏事，”灰爪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赤焰鲜亮的毛色上，“你的毛色很特别，像沙漠里的火焰，这样的狐狸，通常都有不平凡的命运。但在风蚀崖，野心要藏在心里，用行动去实现。烈风组长当年也和你一样，急于证明自己，但他后来明白了，真正的强者，不是一次捕猎的成功，而是长久的、稳定的能量贡献。”
赤焰抬起头，看向灰爪。老狐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故事，让他不由得心生敬畏。
“黑风崖的墨影来了，你知道吗？”灰爪继续说道，“那只狐狸可不简单，据说他在黑风崖用了两年时间，就从新人变成了副组长，手段狠辣，为了能量积分，甚至不惜抢夺自己组员的猎物。这次他来风蚀崖，恐怕不只是为了合作那么简单。”
赤焰的心猛地一跳。墨影？那个野心勃勃的黑风崖猎手？他突然意识到，风蚀崖的平静可能即将被打破，而这，或许是他的机会。如果他能在这场潜在的冲突中脱颖而出，或许就能超越烈风，甚至进入长老会。
就在这时，洞穴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很多狐狸在争吵。灰爪皱了皱眉：“应该是能量分配大会要开始了，各组都在上报收获。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赤焰跟着灰爪走出库房，只见洞穴中央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狐狸。族群的长老们坐在最高的岩石上，为首的是白发长老，他是族群里最年长的狐狸，毛色全白，眼神浑浊却透着威严。烈风、青灰、白羽，还有其他狩猎组的组长和成员，都围在空地上，低声交谈着。
而在人群的另一侧，站着一只毛色发黑的狐狸，他体型高大，肌肉结实，眼神锐利如刀，正扫视着在场的每一只狐狸。不用问，这一定就是黑风崖的副组长墨影。
墨影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赤焰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赤焰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迎上了墨影的目光。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白发长老咳嗽了一声，空地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今天召集大家，有两件事，”白发长老的声音苍老却有力，“第一件，是上报各组今日的能量积分，进行分配。第二件，是关于黑风崖的合作提议，墨影副组长带来了他们的方案，需要大家一起商议。”
随着白发长老的话音落下，各组的管理员开始依次上报收获。赤焰站在人群中，听着各组的积分，心里默默计算着。大多数狩猎组的积分都在五十分到八十分之间，只有最强的雷霆组，收获了三只沙兔和五只跳鼠，总积分高达八十六分，引得其他狐狸一阵羡慕。
轮到烈风组时，灰爪上前一步，报出了五十七分。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显然，这个成绩并不理想。烈风的脸色有些难看，耳朵微微耷拉着。
赤焰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五十七分里，没有他的任何贡献，反而因为他的失误，让组里少了一次捕猎的机会。
就在这时，墨影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烈风组长，我记得你当年可是风蚀崖的第一猎手，怎么现在你的组，成绩这么普通？难道是风蚀崖的猎物变少了，还是说，你的能力已经不如从前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烈风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死死地盯着墨影：“墨影副组长，我们风蚀崖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你们黑风崖，不好好守着自己的领地，跑到这里来指手画脚，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实话实说，”墨影笑了笑，语气带着挑衅，“合作讲究的是互利共赢，如果风蚀崖的狩猎能力越来越弱，那我们黑风崖，恐怕也没必要合作了。不如这样，我们来一场比试如何？明天，由我和你的组员各带一队，去东部的戈壁滩狩猎，谁带回的能量积分多，谁就说了算。如果你们输了，就要将东部戈壁滩的狩猎权让给我们黑风崖；如果我们输了，我们愿意拿出十只沙兔作为赌注。”
墨影的提议立刻引起了长老们的注意。东部戈壁滩是风蚀崖最肥沃的狩猎区域之一，猎物种类繁多，能量密度高，是族群重要的能量来源地。而十只沙兔，相当于一百分的能量积分，对于任何一个狩猎组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白发长老和其他长老低声商议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犹豫。让黑风崖的狐狸进入东部戈壁滩狩猎，无疑是引狼入室，但如果拒绝，又可能得罪黑风崖，引发两族的冲突。而且，墨影的提议也确实充满了诱惑力。
烈风的脸色铁青，他知道墨影是在故意挑衅。东部戈壁滩的地形复杂，不仅有戈壁，还有小片的绿洲，猎物虽多，但也潜藏着危险，比如剧毒的眼镜蛇和凶猛的沙漠猫。
